黑客白提問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如此認真,簡雲台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了一個高二的學生。
他稀奇又好笑反問說:“他既然有女朋友,你怎麼還會覺得他對我是真心的?”
黑客白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輕聲說:“他的女朋友,一定是假的。”
不錯,很有信念感。
簡雲台心裡更加驚奇,之前在人工智能副本裡的時候,他就很好奇這個問題了,“你為什麼總是想撮合我和沙微星?”
黑客白頓了頓,垂下了眼簾。
“我自己淋過雨,我有遺憾。所以我也不想你們重蹈覆轍,和我一樣淋雨。”
胖子繃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怎麼,你的愛情也受到過創傷啊?”
黑客白:“……”
魚星草無情出聲,“他以前跨城網戀,我還陪著他去網戀奔現了。結果跨越一座城去見那個妹子——妹子變成了個摳腳大漢,還是大他好多歲騙他錢的那種摳腳——”
黑客白臉色一黑,打斷:“不是說不要再提這件事了麼!”
魚星草刻薄翻白眼:“嗬。”
簡雲台好笑扶額,搖頭說:“如果你是擔心這種事情……”
黑客白垂眼說:“不是。”
這次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般。其餘三人本是調笑的心情,見他這樣,也不知不覺重新端正了態度。
黑客白撐住額頭,他似乎心臟很痛,一直按著胸口,喃喃自語:“我好像遺忘了什麼東西……怎麼記不起來了……”
魚星草咬牙,沉默。
簡雲台與胖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一絲同情。胖子歎了口氣,拍了拍黑客白的肩膀,說:“小白,我可以這樣叫你吧?聽哥一句勸,咱們遇到了問題呢,儘量把它往彆人頭上賴,這樣就能好受點。”
黑客白按住心臟許久,眉頭緊皺麵色有些痛苦,很快他調整好狀態。
又像是夢遊一般,走向了廚房。
“我給你們做點飯吃。”
室內一片死寂。
魚星草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由跪坐的姿勢改為盤膝而坐。他的背脊變得更彎,像是一個經久失修的彎弓,表麵變得毛毛糙糙的,他苦笑了一聲,輕聲開口。
“這是一個死局。”
黑客白能將這罪孽往誰的頭上賴呢?全世界所有人,都將這罪責賴到了他的頭上——是黑客白,是他操控導彈,炸毀一座城。
如今變成這般半夢半醒的模樣,明明他身處在幸福的假象之中,一顰一笑再也沒有過往的壓抑與鬱鬱寡歡。卻讓旁觀的人隻感覺更加的悲哀,於是眼前的幸福,變成了一個隻有外人能夠看得見的牢籠。
就這樣,黑客白被困在了“幸福”裡。
簡雲台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答案,他很想重新開啟傳感器,問問微生律當年的人工智能副本究竟是怎麼回事。
黑客白的執念怎麼會這麼深。
但方才關掉傳感器的時候,他都已經和微生律互道晚安了,這個時候再開啟,簡雲台有些擔心會打擾到微生律。
胖子提議說:“咱們先彆管他了,他待在這裡又不會跑。要不先找徐晴晴吧?”
魚星草問:“你知道她在哪裡?”
胖子:“不知道……”
魚星草:“那你怎麼找?”
胖子撓頭,糾結說:“總不能什麼事情都不乾,在這裡陪著黑客白過家家吧。看這個情況,他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清醒的,我是可以等,簡大膽也可以等,但重傷的徐晴晴可能等不了啊!萬一耽誤最佳救治時機咋辦?”
魚星草沉默了。
簡雲台轉頭看向窗戶外麵,窗外暴雨連綿,肉眼已經看不清道路了,隻能看見茫茫的白霧與刀子一般的雨水。這個時候再跑出去,他們辨不清方向也不一定能找回來。
絕對不是明智之選。
他們很可能不僅找不到徐晴晴,反而還弄丟了黑客白。
魚星草突然開口,說:“對不起。”
簡雲台微愣,轉頭問:“對不起什麼?”
魚星草雙手捂住臉,下顎繃得緊緊的,聲音也抖得厲害,“我……我想見我的家人。我很可能隻有這一次機會了。你們可以帶徐晴晴來見我,但我不可能會在這種情況下,拋下黑客白跟著你們走……對不起。”
“明天。”魚星草突然抬起頭,紅著眼睛直視兩人,懇求說:“求你們了,我隻需要一天的時間。明天晚上我妹妹過生日,黑客白會去我家給我妹妹慶生——就帶著床上的那個大布娃娃——”他像是急於展示一般,踉蹌得跑到了床旁邊,說:“這是他給我妹妹的生日禮物,我妹妹那天很高興的!”
兩人都沒有出聲,魚星草滑坐在床邊,他抱緊膝蓋眼眶通紅地喃喃說:“我和你們認識這麼久,當室友當了這麼久,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們什麼事情。我現在隻想求你們,不要罵醒我,我知道我現在的做法是錯的,但錯就錯吧。”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心底的想念與愧疚像是砒/霜,早已經將他毒到百孔千瘡,可他卻還想繼續服毒。
現在沉溺進去的不止黑客白。
還多了一個魚星草。
胖子梗住了,他雖然平時在宿舍裡和魚星草打打鬨鬨互相辱罵揭人短處,但他也沒有看過魚星草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簡雲台則是歎了一口氣,說:“沒有人要怪你。”
魚星草愣愣抬頭,看向簡雲台。
簡雲台說:“雨下得這麼大,霧越來越濃,今夜不適合出行。我本來就沒打算說什麼,但你自己先一步說這麼多,你是怕我們怪你,還是你其實在自己怪自己?”
魚星草自責捂住了眼睛。
抿唇,渾身僵直。
他泄氣說:“我很怕會害死徐晴晴。”
胖子剛安慰完黑客白,又頭疼地安慰起魚星草,說:“哎喲,這又沒你什麼事兒,你把錯往自己頭上攬乾什麼。你看,直播彈幕裡都在安慰你呢——”胖子把手機屏幕展示給魚星草看,上麵自然是一片“嗚嗚嗚嗚嗚不怪你”“寶貝彆自責”,魚星草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簡雲台走到窗邊,抬手去接外麵的雨。想了想,他回眸說:“秋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我估計明天一早就會雨停了,其實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天明後帶著黑客白一起在附近找找看,碰碰運氣。”
魚星草眼睛一亮,很快又遲疑說:“我不記得當年這個時候,他白天有沒有出門了。”
鈴鐺舊影正值高二暑假期間。
當時的魚星草期末考試考砸,被媽媽狠狠數落了一通。他氣黑客白明明答應好了,卻沒有來他家求情,於是整個暑假都對黑客白愛答不理的,直到高三開學才重新和好。
高三更是他最迷茫的一年。
升學的壓力,唯一的好友時不時玩失蹤,又整天疑神疑鬼懷疑有人在跟蹤自己。高中畢業後,黑客白就徹底與他斷了聯係。
想起這些,魚星草撐住了額頭,眼睛變得愈發紅。
他很後悔。
後悔高三的時候,為什麼不相信黑客白,為什麼會覺得黑客白在疑神疑鬼。又為什麼總是在黑客白說自己“沒事”的時候,生氣的轉身離開了——如果當時他多追問幾句呢?如果當時他選擇無條件相信黑客白呢?
會不會結局,就會不一樣。
會不會當時的黑客白不會覺得自己四麵堵截,八方無援。也不會覺得沒有人信任自己,從而被逼到精神崩潰呢?
現在想這些都已經遲了,最悲哀的,就是當他真正明白過來的時候,才發現當年那個自己覺得很普通的時間點,竟然是自己一輩子最、最重要的岔路口。
而他已經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於是任何的“如果”,都變得沒有意義。
魚星草心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抬頭說:“我們可以把他騙出去,明天在附近找找徐晴晴。晚上帶著布娃娃去我家,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黑客白即便腦子不清醒了,他也是一個很聰明很敏銳的人,剛剛胖子躲在衣櫃裡,他瞬間就發現了。”
“……”
魚星草歎氣問:“在不刺激到他的前提下,我們能怎麼把他騙出去?”
※※※
暴雨,不宜再繼續四處奔走。
查華鳳選了一處較為乾淨整潔的民房,將徐晴晴放到了床上。
她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為徐晴晴處理身上的傷口。何寶亮避嫌,隻得背對著兩人,心裡暗暗罵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竟然把手機給落下了,他都不知道落在哪兒了。
很快,他聽見徐晴晴虛弱問:“鳳鳳,你還怪我嗎?”
查華鳳冷硬說:“怪你什麼。”
徐晴晴:“怪我……咳咳……怪我沒有提前跟你說我要叛變的事情。”
何寶亮:“!!!”內心裂開。
——大佬們,你們說這種話題,真的不擔心我會傳出去嗎啊啊啊啊啊?!
我嘴巴很大的!我守不住秘密的!
查華鳳沉默了幾秒鐘,抗拒說:“現在我們不說這些話題,先等你傷好。”
徐晴晴苦笑說:“可我覺得我好像已經等不了那麼久了……我第一次感覺,原來身為妖祟也可以這麼虛弱,好疼啊……”
“你何必說這種話來惹我傷心!”查華鳳背過身去,凶巴巴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淚,怨懟說:“我之前問過你那麼多遍,你每一次都說沒有事情瞞著我。你怎麼知道我不會陪著你,跟著你一起叛變,福雪都已經留在海神劫副本裡了,我還待在聯盟裡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