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兩人都沒有說話,小孩嚇得打了一個哭嗝。婦人趕忙捂住他的眼睛,三人對視幾秒鐘,都知道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周遭的霧氣愈發濃重。
黑客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包,又坐到了桌邊。桌上全是馬老板的血跡,他脫下外套擦掉這些血跡,將書包裡的電腦拿出來,說:“你們現在,趕緊去換衣服。五分鐘內換掉臟衣服,再隨便噴點什麼,花露水或者香水,把血味蓋掉。”
婦人顫抖問:“乾、乾嘛?”
黑客白打開電腦,說:“我黑掉火車的行程信息,把你們後天歸鄉的票改成今天。”說著,他的指尖在鍵盤上跳躍了幾下,盯著屏幕繼續說:“最近的一程火車是今天傍晚六點半,在梁湖灣站上車。換好衣服後坐著叔叔的卡車過去,能趕得上發車。”
客廳裡所有人都沒有動,像是已經被嚇傻了。黑客白眉頭一皺,猛地提高音量斥道:“還不快去!”
夫妻兩人才驟然間回神,倉促著急跑到房間裡,飛速換掉染血的衣物。還不到五分鐘,婦人兩分鐘內就換好了衣服,拎著個包隨便往裡麵揣了點換洗的衣物之後,她重新來到客廳,滿臉憂慮問:“那你呢?”
黑客白正在攻擊聯盟的火車信息網絡,頭也不抬問:“我什麼。”
“你怎麼辦啊!”
婦人更焦急,說:“我們跑回了老家,那你怎麼辦?你要留在白河城嗎?”
黑客白說:“我不能留下。馬老板不知道打給了誰,總之那些人現在知道我在白河城了。他們為了找我,一定會把白河城翻個底朝天。”
婦人愣愣坐到了桌邊,垂下頭痛苦說:“是我們連累了你。”
黑客白抿唇,沒說話。
婦人說:“如果不是我們,馬老板就不會發現你也在白河城了。你是為了躲避高/利/貸吧?你欠了他們多少錢?”
“……”
黑客白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複雜。這件事說實話,不僅不能怪這夫妻兩人,反過來還得怪他,怪他初二的時候過於張揚,才惹下了這種麻煩事情。
如果不是他在場的話,馬老板也不會當下就發飆,更不會死。
夫妻兩人就不會牽扯上命案了。
可是這些他都不能說,有時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險。正當黑客白感覺有些歉疚時,身邊的婦人突然開口說:“對不起。”
“……”黑客白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心底的歉疚感盤旋而上,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很重很重的石頭,促使他呼吸不上來。
他悶聲說:“不是你們的錯。”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是我對不起你們。
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們心情頗為複雜:
“唉,黑客白應該是不想連累鄉裡鄉親,才會四處奔逃的。但是現在他還是連累了親近的人,估計他心裡也不好受。”
“現在的黑客白才17歲吧?我的天啊,17歲殺了人,就能這麼冷靜的處理。很快的就提出了補救的方案,不愧是未來的大佬。”
“他不冷靜還能怎麼辦,是事端逼著他成長啊!剛剛殺了馬老板後,他趴在垃圾桶旁邊乾嘔那麼長時間,是在場反應最大的那一個人。我不敢想象,殺了一個人都讓他這麼痛苦,那後麵的數百萬人……”
“嘶……想起來都覺得細思極恐。”
感歎連連之後,觀眾們很快又開始疑惑了起來,“所以現在他們為了躲避命案,決定提前坐火車逃跑。那後來呢?這家人跑掉了嗎?黑客白又坐火車去了哪裡呢?”
胖子揣著手機,拿手肘懟了懟簡雲台,說:“打個賭嗎?”
簡雲台:“什麼賭。”
胖子說:“就賭這家人能不能跑得掉!”
簡雲台沉吟幾秒,說:“沒什麼好賭的。賤民區治安很混亂,你是沒有報過警吧?隔壁大嬸現在報/警,督察隊三天之內都不一定能出警。他們現在坐車出發去梁湖灣站,隻要能趕上火車,那就一定能逃走。”
說罷,簡雲台看向魚星草,問:“梁湖灣站離這裡遠嗎?”
魚星草搖頭說:“不知道。”
胖子一驚,“你住在這裡,你不知道?”
魚星草有些為難說:“我大學也是在白河城念的,從小到大都沒有出過遠門。第一次出遠門就是應邀去另一座城市的副本裡,後來……後來白河城就沒了。而且高三畢業暑假期間,我的情緒很不好,一直躺在家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換言之,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頓了頓,魚星草頭疼說:“而且我甚至沒有聽說過這個什麼梁湖灣站。”
簡雲台眉頭微皺,他和胖子老家離這裡很遠,沒有聽說過梁湖灣站是正常的。但是魚星草是本地人,他怎麼也沒有聽說過?
似乎有些奇怪。
但又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裡奇怪。
簡雲台難得地瞥了眼彈幕,問了一句。
彈幕刷新飛快:
“網上查不到這個梁湖灣站啊!是和白河城三個字一起被屏蔽掉了嗎?”
“不至於吧……當初白河城被炸毀的時候,網上出了好多陰謀論。我記得聯盟應該隻是清了‘白河城’這三個字,沒有清其他的。”
“那怎麼會查不到梁湖灣站?”
問觀眾也沒有得到什麼有效的信息,隻是讓局麵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起來。這時候,男人也換好了衣服出來,他噴了許多花露水,味道刺鼻極了。
出來後,男人緊張看向馬老板的屍首,磕磕巴巴說:“咱們要把他埋起來嗎?”
“沒有時間了,直接走。”
黑客白合上了電腦,臉色慘白站起身。
一行人上了卡車,男人坐在駕駛座,婦人抱著小孩坐在副駕駛。
黑客白則是坐在後座,簡雲台三人擠了進去,三個人坐在一個位置上,胖子的臉緊緊貼著車窗玻璃,崩潰慘嚎說:“媽的!實在不行老子坐車頂算了!”
即便是在鈴鐺舊影之中,白河城的霧氣也依舊很濃重,今天似乎比以往要更糟糕,男人幾乎看不見車前一米開外的事物。
他不得不將車開得很慢。
汽油味道始終貫徹鼻腔,耳邊還有那催命一般的“叮鈴鈴”、“叮鈴鈴”之聲,油門踏下去了那一刻,他們仿佛踏上了黃泉路一般,前路渺茫看不見一點兒希望。
後路同樣渾濁不堪,滿是斑駁的血。
車上的人顯然都有些心神不寧。
婦人哼唱著南方小調,哄懷中的孩子睡覺。男人則是全神貫注看著車前,額間不斷有冷汗滲出來,他似乎還是十分緊張。
黑客白抱著電腦坐在後座,目不轉睛看著車外的渺茫白霧。
就這樣沉默了大概半小時後,男人開口問:“你是怎麼欠馬老板高/利/貸的啊?”
黑客白從車外收回了視線,輕聲說:“沒有欠錢,我得罪了他上麵的人。”
男人了然,“這就是你之前說的,使用電腦不當導致你很痛恨曾經的自己?”
黑客白點頭:“嗯。”
男人呼出一口氣,抬手抹掉額頭上的冷汗,想了想說:“至少你現在使用得當了。”
“嗯?”
男人勉強笑了一下,抽出心神來安慰說:“想想看吧,要是沒有你的話,我和老婆估計都慌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前段時間我工作方麵有解決不了的困難——就登錄不了員工內部網絡交不了班的那事兒,你一下子就用電腦給我解決了。現在你又輕輕鬆鬆就替我們改了車票信息,你真的很厲害。”
又是熟悉的“誇誇”,黑客白知道對方在安慰自己,男人想要聊點其他的,讓他不要老想著剛剛發生的命案。
他接受了這個好意,順著話題繼續往下說:“這些對我來說並不困難,舉手之勞。”
婦人哄睡了孩子,反身往後看,小心翼翼問:“那你現在想好要去哪裡了嗎?”不等黑客白開口,她說:“要不還是跟我們回老家過年吧!反正你也沒想好!”
男人好笑說:“嘿,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你彆老是逼人家。”
婦人哼了一聲,“我這是逼你嗎?”
黑客白抬起眼眸,方才一直緊繃的肩膀終於緩緩地鬆了下來。
他彎唇說:“我不覺得這是在逼我。”
婦人便伸手掐了男人一下,“看吧!”
男人訕訕揉了揉胳膊,說:“人家小白是要乾大事的人,沒看到耍電腦耍得飛起嘛。”
婦人說:“他再怎麼乾大事,他也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未成年天南海北的到處跑,你讓我怎麼放心的下?他——他連白醋和醋都分不清,我之前讓他買他都能買錯。”
婦人又回頭,不放心地碎碎念說:“你分得清蔥薑蒜嗎?豆腐幾塊錢一斤你知道嗎?不能老是吃泡麵,對身體不好。還有生水也不要直接喝,要燒開了再喝……”
黑客白無奈說:“我會做飯。”
婦人直起腰杆,生氣說:“那你之前買醋還買錯了?!”
男人弱弱辯駁了一句,“可能是你自己沒有說清楚,我之前給你買蝦你也是這樣,就說買蝦,也不說買多少……”
婦人刮他一眼,連著男人一起罵。
這夫妻兩人的熱情與好客,坐在後方的幾個局外人都看著連連發笑。更何況是黑客白,黑客白盯著婦人的側臉,彎唇輕輕開口說:“我想跟你們回家過年。”
婦人的罵聲戛然而止,驚喜轉過頭問:“你終於決定好了嗎?!”
“嗯。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黑客白轉眸看向車外,車窗玻璃倒映出他沉靜的眼眸,他輕聲說:“我是一個總是會給彆人帶來麻煩的人,謝謝你們願意接納我。”
這幅可憐巴巴的流浪狗模樣,旁邊的胖子看得都快都快要母愛泛濫了,副駕駛上的婦人也歎了口氣,伸長了手臂拉過黑客白的手,另一隻手重重拍了拍黑客白的手。
她同情又傷感說:“也不知道你爸媽以前是怎麼對你的,要是你是我生的就好了。我肯定把你養得像個活人、像個17歲的少年,至少不會跟現在一樣。”
跟現在一樣,現在怎麼樣?
如果這不是鈴鐺舊影的話,胖子恐怕已經忍不住要問出口了。
婦人沒有繼續往下說,隻是歎息又心疼得搖了搖頭,說:“不要這麼沒自信,你真的很優秀。隻要是和你接觸的人,一定都會喜歡你的。我和我老公就很喜歡你啊!”
說著,她戳了戳正在開車的男人。
男人連忙應聲,敷衍了兩句。
雖說嘴上敷衍,但男人的眼睛裡還是染上了幾抹笑意,顯然黑客白同意和他們一起回老家,這一點讓他暗地裡很高興。
後座的黑客白輕輕掀起了眼簾,一直以來死氣沉沉的眸子,終於出現煥發了一點兒光澤,就像是年少時那樣。
魚星草看著黑客白的側臉,喃喃說:“沒有自信。”他苦笑了一聲,這真是他活到這麼大以來,聽過最搞笑的話了。
黑客白會沒有自信?
記憶中的黑客白,那可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就差在學校裡橫著走了。比起嘴巴毒的魚星草,黑客白其實很討長輩的喜歡,並且還格外受小孩子的歡迎。
說一句人見人愛,並不誇張。
如果讓魚星草寫一本有關於黑客白的書的話,那書名必定是《我和我那洋洋得意又臭屁的天才朋友》。可是魚星草很快就驚覺,他認識的黑客白,其實是17歲之前的黑客白,這個人後來,又經曆了許多。
從前的無話不談,互相參與對方的人生似乎已經成為了最遙遠的夢境,隔著一層朦朧不清的霧氣,將他們的距離無限拉遠。
到底是經曆了什麼,讓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變成了如今死氣沉沉的模樣?
魚星草心裡頗為複雜,他一直覺得自己這些年過得很痛苦,但回過頭一看,他才發現黑客白其實也沒有比他好到哪裡去。
這時候,婦人帶著笑意說:“我跟你說,我老家那邊的山水可好看了。山是靛青色的,水是藍色的,我們那邊還有很多沒有受過汙染的河鮮。帶你回家後,我一定要做炸小魚乾給你吃,這是我的獨門秘方!”
黑客白彎唇,“好。”
“還有還有!這邊過年的時候是吃炸肉丸子,我老家是吃大餅卷蔥,再塗上特產的辣醬,那個味道……”婦人忍不住吞咽口水,笑吟吟說:“保管讓你吃了一次,就想吃第二次。”
黑客白還是應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