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所的好處就是,教父想要見簡雲台,簡雲台坐個電梯走一段路就到了。也就十幾分鐘的事兒,他甚至都懷疑教父是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了他,才想要見他的。
因為他到達辦公室的時候,教父正在與人對弈,棋局剛下到一半。
坐在教父對麵的,是一個身穿西裝的女人。簡雲台進門的時候,那個女人沒有回頭,反倒是教父抬起了眼睛,而後衝女人點了點頭說:“去泡杯茶來。”
女人“嗯”了一聲。
與簡雲台擦肩而過時,女人並沒有看他。反倒是簡雲台看了她好幾眼,這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像機器人的女人,表情嚴肅,行為動作都一板一眼,話也不多。
聽外麵的士兵們的稱呼,這個女人叫做葉藍,應當是秘書一類的人。
辦公室的門很快被合上。
簡雲台走到微生千鶴的對麵,坐下。
在今天以前,他以為這場見麵會是風雨欲來,亦或是場麵難看。然而並沒有,對麵的男人的目光,甚至可以說是溫和。
那是一種長輩對於晚輩的溫和眼神,像極了在一個秋日的傍晚,長輩坐在小亭子裡乘涼,而晚輩則是在附近玩耍。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會將微生律從小囚禁到大,直到現在行動都受製。
“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靜謐之中,是微生千鶴先開了口,他的視線在簡雲台的眉眼間轉了一下,很快就像是怕被刺痛一般,迅速收回了視線,轉眼看向棋盤。
簡雲台不甘示弱說:“微生律和你長得不像,看來你的基因並沒有遺傳給他。”
這話也不僅僅是夾槍帶炮,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事實。
微生律是那種一眼就能夠讓人十分驚豔的外貌,一雙眸子是琉璃般的淺色,顯得溫柔又惑人。
然而當他長久注視著一個人時,又總會給人一種疏離的漠然感,似是清風朗月般柔和,又像是鏡中花水中月般捉摸不透。
可是作為他父親的微生千鶴,則是偏儒雅的外貌,像是一個滿腹經綸的學者般。
看起來脾氣很好。
而他的脾氣確實也很好,簡雲台言語中的戾氣沒有半點兒影響到他,反倒讓他搖頭失笑,“竟然連性格都這樣得像。”
簡雲台眉頭微皺,開門見山說:“無論我問什麼,你都會回答我?”
微生千鶴依舊看著棋局,溫和說:“你可以選擇問,我可以選擇不回答。但是我能夠向你保證,我隻要回答,就不會說謊。”
簡雲台:“你拿什麼來保證?”
微生千鶴說:“我沒有什麼能夠拿來向你保證。但你可以選擇信,也可以選擇不信。”
簡雲台:“……”
談話間,微生千鶴微微動了動,似乎換了一個更為舒服的坐姿。他的身形從向□□,變為向□□,手肘牢牢支在座椅的把手上,身後的白發也隨之傾瀉。
簡雲台的視線在他的白發上定了一瞬。
微生千鶴說:“問吧。”
簡雲台便開口,咬牙說:“你和我的母親,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以為你能猜到。”微生千鶴在棋盤上落子,淡淡說:“我戀慕她,但她的心並不在我的身上。我對她從未有過逾越的舉動……”停頓了幾秒鐘後,他才像是感歎般說:“你的母親,她是一個目的性很明確的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
簡雲台有些聽不懂。
很快,微生千鶴就給出了解答,盯著棋盤說:“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並不想要什麼。於是對於那些她並不想要的人或者物品,她都會毫不猶豫地遠離,從不留一線。”
很難說他是以一種怎樣的情緒說出這番話來的,簡雲台還未想通透,對麵的微生千鶴就再一次開口。
這次,他總算是抬起了眼簾,淺淺掃了一下簡雲台的眉眼,彎唇說:“律是一個很幸運的人,至少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居然有些羨慕他。”
簡雲台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抱臂諷刺說:“啊對,畢竟當年我的母親生了我就把我扔在孤兒院了。她選擇回神龕,也是為了微生律,她同情微生律的遭遇。這樣說起來,你是應該羨慕他。”
微生千鶴搖頭,“我並不是指這個。”
“那你是指什麼?”
啪嗒——
又是一子,落於棋盤。
微生千鶴頭也不抬說:“你和你母親的性格很相似,都是同樣的擅長斷舍離。隻不過不同的是,當年的我連做你母親朋友的資格都沒有。十八年後,我的親生兒子,倒是天降鴻運拐騙回了她的親生兒子。”
“……”簡雲台的唇角微微一抽。
幾秒鐘後,他有些遲疑地掏了掏耳朵,愣神問:“什麼?”
微生千鶴說:“從進門開始,你的視線就一直在我的頭發上。”
簡雲台:“……”竟然被發現了。
微生千鶴微笑說:“雖說我和律長得並不相像,但至少,他遺傳到了我的白發。而這一點,我想應當多多少少為他添了幾分吸引你的魅力,不是麼?”說著,他向簡雲台眨了眨眼,竟然顯得有些調皮。
十幾秒後,簡雲台才真正確定,微生千鶴方才和他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想起微生律那如同瀑布銀河般的華美白發,簡雲台略有心虛感。
他其實有無數次都想上手去摸。
乾咳一聲後,簡雲台迅速略過了這個話題,繼續問:“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對麵,微生千鶴的指尖微頓。
他嘴邊的笑意變淡了些,有些複雜說:“我不太確定。”
簡雲台皺眉,“不太確定?你的意思是,你心裡其實有猜疑的人選?既然這樣,那你就把你在猜疑的那個人說出來!”
微生千鶴說:“他已經去世了。”
簡雲台說:“我想知道。”
微生千鶴搖了搖頭,說:“可我不想再提起那個人,我選擇不說。”
簡雲台:“……”
簡雲台心裡頓時有些煩躁,勉勉強強忍下煩躁之意,他麵色微沉說:“那我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我的母親當時在麵臨著什麼,才會選擇將我拋棄在孤兒院。”
微生千鶴說:“你的用詞,有些問題。不能說是‘拋棄’,她當時……應當也是走投無路了。雖說我也理解不了她在想什麼,我曾經試圖派人去找過你,但她以死相逼,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事實上,我並不會對你怎樣,律從小就生活在神龕,他不也同樣好端端地活到了現在?”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簡雲台心裡的暴躁頓時被引/爆。他身體前傾,雙手重重拍在棋盤之上,發出了“砰!”一聲巨響,棋盤上的棋子均被震到挪了位置。
簡雲台逼視著微生千鶴,冷著臉一字一頓說:“可你將他從小關到大!”
“……”
“他的生母就在他的眼前自殺,你管這叫好端端地活到了現在?!”
“……”
微生千鶴說:“他確實好端端地活著,並且還成長得十分優秀,難道不是麼。”
簡雲台:“詭辯!”
微生千鶴說:“況且,是我給予了他生命。如果沒有我這個生物學父親的話,那他連被關著的機會都沒有,他本應,不存在。”
簡雲台眉頭皺得更緊,他一向能言善辯,偏偏這次卻怎麼也找不到反駁的話。他是個不服輸的人,既然從邏輯上反駁不了,簡雲台索性直接說:“三觀不同,話不投機。我突然明白我的母親為什麼不喜歡你了。”
“…………”微生千鶴臉上的血色頓消。
這句話殺傷力直奔天際,對麵的微生千鶴許久都沒有說話,像是十分沮喪一般,他的肩膀都不著痕跡垮了下去。
微生千鶴歎了一口氣,轉言說:“我們還是聊一聊此次聯盟的輻射危機吧。”
聯盟的計劃現在想想,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放出輻射,控製民眾。不給神龕疫苗,無形之中能夠不戰而勝。
而神龕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也有應對的方法。
微生千鶴從身後拿出一遝薄薄的文件,說:“輻射來源於謀命水晶,近幾年,神龕一直在尋找毀去謀命水晶的方法。現在已經初有成就,我們的專家證實,第一個出現的謀命水晶,就是一切的起源。若是能夠將這個副本小世界毀掉,那麼所有的謀命水晶都會與現實世界斬斷聯係,所謂的輻射危機,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說著,他將文件遞給簡雲台。
簡雲台挑眉,“毀掉小世界?”
微生千鶴點頭說:“還記得閻王娶親副本麼?當時的你毀去了魂契錄,所以那個小世界一並被毀掉了。後來的人工智能副本,你毀去了核聚變芯片……每一個副本都會有核心之物,毀去核心之物,就能夠毀去副本。”
頓了頓,他繼續說:“而這,僅僅隻有神祟能夠做得到,其他祟種無法毀壞核心之物。即便有心,也無力。”
簡雲台抬頭,瞳孔微震。
微生千鶴提及的這些小細節,都是簡雲台曾經從未思考過的細節。如今仔細一想,倒是全部都串了起來!
難怪啊,難怪那幾個副本被永久封存了。難怪聯盟會不計代價地追殺神祟,因為僅僅隻有神祟才能破壞他們的大計!
簡雲台翻開文件,疑惑問:“你們怎麼知道這個副本,是第一個出現的副本?”
微生千鶴說:“因為我也參與了謀命水晶的計劃。我的印象十分深刻,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王找到我,說第一個世界道路構架成功了。”他陷入了追憶的狀態,緩緩說:“王那個時候十分激動,笑得很高興。而我,也很激動。我們一起來到了研究所,你的母親也在,我們看著世界道路構架成功,並且歡呼雀躍地擁抱在了一起。”
很多東西,一開始是美好的。
譬如,他們僅僅隻是想借用人類祟種進化來攻克癌症、殘疾等。
可是後來,就逐漸變了味了。
王與他的理念實在不合,大吵一架之後,微生千鶴帶著部分研究成員出走,成立了神龕。當時的簡瑞芝並沒有第一時間出走,她是後來才加入神龕的。
在微生千鶴說話的時候,簡雲台分心看了眼手中的文件。
這是一份紅頭文件。
第一頁的標題上,就寫著起源副本的名稱:【請神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