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論她對待旁人是怎樣的公事公辦,但當她對著簡雲台的時候,總會變得格外有耐心,“你難道不想出生嗎?”
“不,不是的。”
簡雲台連忙否認,想了想說:“你即便是做了人流手術,現在的我也不會死。”
簡瑞芝是個搞科研的,這方麵嗅覺靈敏,當即問:“平行時空?”
簡雲台點頭,含糊說:“差不多吧。總之你要是做了人流手術,那麼未來的那個死亡節點,你就能躲過去。”
“……死亡節點?”簡瑞芝細細咀嚼著這四個字,像是在評判其中的意味。
簡雲台強調般補充說:“自殺身亡。”
簡瑞芝微愣,似乎有些詫異,不過很快她就轉言問:“平行時空的我,和這裡的我,性格差異很大嗎?”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會自殺,她不認為自己會做出這種舉動。
這個問題,算是問錯人了。
簡雲台不可能會知道答案。
老師說:“不大,一模一樣。”本來就不是平行時空,說是鏡子的倒影更形象生動。
簡瑞芝頷首,抬眼掃視眼前的所有人,與她目光相接的人,目光中都流露出隱隱的懇切,似乎是迫切希望她能去做人流手術。
最後,簡瑞芝垂頭看著簡雲台,問:“你在未來有朋友嗎?”
簡雲台猜不透她為什麼要這樣問,誠實點頭說:“有,有很多。”
簡瑞芝接著問:“你和他關係好嗎?”她抬起手,指向簡雲台的身後。
簡雲台回頭一看,才發現她指的是裴溪。當即心中變得更亂,現在的裴溪沒有記憶,他自然不可能說一些過分親密的話。
想了想,簡雲台點頭說:“好,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我和他關係就已經很好了。”
裴溪身形微頓,似乎有些迷茫於簡雲台的回答。
不等他細想,簡瑞芝緊接著歎氣說:“如果我去做了人流手術,那你的朋友、還有他,他們都不會有機會遇見你了。”
簡雲台呼吸頻率變快了一瞬,抬頭時瞳孔猛地一縮——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簡瑞芝會說出這樣的話。
更為確切地說,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簡瑞芝考慮的東西。
如果鏡子裡的他死了,那鏡子裡的胖子、魚星草、黑客白……等等等等。絲毫不誇張的說,這些人簡雲台都施手搭救過,要麼是在副本裡,要麼是在現實裡,要麼是在白河城。
彆的不提,就說胖子。要不是有簡雲台,胖子很可能已經死上五六七八回了。
當然了,還有微生律。
如果簡雲台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麼微生律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簡雲台想象不出來。
簡瑞芝認真看著簡雲台,單手撫摸自己的腹部,堅定說:“我要留下你,不管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我都一定要留下你。”
頓了頓,她說:“即便是去神龕。如果上天給我一絲的機會,我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讓你不在神龕這種鬼地方度過童年。”
簡雲台刹那間就懂了。
為什麼要把他遺棄在賤民區,為什麼要將他拋棄在孤兒院。
為什麼要讓他的童年那樣倉皇無助。
因為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簡雲台不再糾結於生母為什麼要將自己扔在孤兒院。神之通行說來到鏡塚,是為了追尋未來的另一種可能性,他暫時沒有找到這種可能性,但是走過母親曾經走過的路,看過母親年輕的容顏,他突然就明白了。
很多時候,簡瑞芝給他的,已經是力所能及的最佳選擇。
他的心裡隻剩下最後一點困惑,為什麼將他安置在孤兒院後,簡瑞芝會選擇返回神龕,僅僅是因為同情微生律嗎?
肯定不止。
明知那是一條死路,還向死路行,到底是為了什麼。
更讓他好奇的是,簡瑞芝想走的,到底是一條怎樣的道路。
不等簡雲台問出口,異變突生!天台內側的門傳來一聲“哐當”巨響,像是有人拿著槍托重重撬鎖。也就大約三秒鐘的時間,鐵門轟然倒下,士兵們魚貫而出。
“快跑!”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自覺聚攏在裴溪的身邊,裴溪也沒有多言,甩袖藍紗出,由上而下直指向地麵。簡瑞芝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她做出了怎樣的心裡建設,她大喊道:“下麵都是人,我們去療養院門前草坪那裡,那裡有神龕的直升機!”
藍紗裹著所有人,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眾人降落於療養院門前的草坪。
似乎還能聽見士兵們憤怒的大罵聲,眼睜睜看著獵物溜走,他們怎麼能不生氣。
草坪開闊,四麵建築物環繞,綠蔭成林,小泉水池在噗呲噗呲噴水。其中簡雲台與梅思雨反應最快,梅思雨跑到直升機下麵,也不顧上麵的神龕士兵怎樣驚異了,她大喊:“快!發動引擎!”
“啊……啊?”士兵愣神。
梅思雨大喊:“我讓你發動引擎,人我都給你們送過來了!”
簡雲台眉頭微皺,本能地想要出聲製止。但偏頭看了簡瑞一眼後,他還是吞下了製止的話語,說:“跟著神龕走,你會死。”
簡瑞芝失笑道:“人都有會死的那一天,不是麼?”
簡雲台卻一點也不覺得這好笑,聯盟的人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從四麵八方包抄了上來。而神龕部分士兵聚首在直升機的兩側與前方,砰砰——砰砰——
不知道是哪邊開了第一槍,緊接著而來的是冰雹打擊塑料膜般的槍林彈雨聲,眾人紛紛尋找掩體。
簡瑞芝是重點保護對象,神龕的士兵很快舉起了防爆盾牌,擋在簡瑞芝的身前。托她的福,簡雲台也免於躲躲藏藏。
直升機隻能坐一人。
梅思雨大聲催促說:“快走!你放心,你兒子沒事兒,等你走後聯盟的人也不會把我們趕儘殺絕。而且我們可以隨時離開。”
簡瑞芝抬腳上了直升機的踏板,想了想,又跳了下來,重重地抱住簡雲台,哽咽說:“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簡雲台視野變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自己嘴笨,他像是一根失去平衡的木頭一般,隻由衷地感覺揪心又恐懼。
將簡瑞芝送上直升機,就好像親眼將她送向了死亡,可這是簡瑞芝自己選擇的。
簡雲台揪緊她後腰的衣物,問:“教父說你自殺的唯一可能,就是你覺得你現在走的路是一條死路。你想走的究竟是什麼路?”事態迫在眉睫,時間緊急,他加快語速迫切說:“你是想要毀掉謀命水晶?但你發現你毀不了?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你再等等,你再堅持堅持,我們現在已經找到了辦法,教父和我,還有他們,所有人都在努力。”
他試圖勸說一個赴死之人。
簡瑞芝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像是在安撫,搖頭說:“毀掉謀命水晶,也隻能是帶來和平。但我想要的,不僅僅是和平。”
簡雲台追問:“那你想要什麼?”
簡瑞芝卻退開了一些距離,即便再怎麼依依不舍,即便她還有許多話想要說,即便準備了好幾年的“演講稿”還沒有完全說給她的孩子聽,她還是不得不踏上了直升機踏板。
回首之時,她輕輕笑道:“如果你不明白,那你就不需要承擔這種壓力。作為一個母親,我不想將自己的理想施加在孩子的身上,我希望你不是那個英雄,我希望你和其他的孩子一樣,是一個平凡幸福的人。”
直升機的螺旋槳開始轉動,霎時間風暴四起,無形的飆風將不斷將簡雲台向後推。喧囂之中,簡瑞芝一直試圖握住他的手,他卻難以呼吸,陣陣耳鳴,不得不揚起聲音大喊:“你剛剛問我有沒有什麼話想說,我有話要說!我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
嗖嗖——
嗖嗖——
風暴輾軋著他的聲音,簡瑞芝艱難辨認他的口型,同樣大聲回:“我都知道的。”
“你不知道!”簡雲台幼年時期的那些不知所措、惶恐無助仿佛頃刻間回到了心頭,他無端的憤怒,若不是四周的風暴太駭人,他恐怕已經垂頭喪氣,跟著直升機跑了數步後,他仰頭大聲喊:“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真的走到了那個極端,我希望你在做出那個極端的選擇之前,想想我。”
想想他。
想想孤兒院裡還有一個孩子,正在等著她接自己回家。
數年顛沛流離,孤兒院是他第一個家,後來孤兒院倒閉了。他來到了聯盟,曾經天真年少時,他想要將聯盟當做他的第一個家,可是事與願違,那兒也不是他的歸宿。
再後來,就是神龕。
神龕裡的一切,都有著他母親殘留下的痕跡,可是當年就是他的母親將他送出了神龕,神龕同樣不是他的家。
簡雲台渾身發抖,用儘全身力氣大喊:“你想想我——你自殺之前,求你想想我!然後再想要不要走那個極端——不!你不能走那個極端,我在等你接我,我小時候一直在等你接我啊!!!”最後那句話,幾乎已經帶上了哭腔。
直升機飛入天際,簡雲台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自己說的話,頓時隻感覺心急火燎,恨不得讓裴溪送自己上直升機。
好在很快,狂風送來一聲同樣用儘力氣的大喊聲:“我記住了,我一定會想起你的!”
簡雲台一顆心這才放回了肚中,渾身脫力地向下一軟,裴溪立即伸手摟住他的腰,麵色凝滯地看向四周的士兵。
他們明顯想追出去。
療養院裡的通訊設備已經早被損毀,直升機又隻有一台。聯盟的士兵想要截停簡瑞芝,就隻能跑出療養院向上級求援。
他們自然不能如願,有許多神龕的人攔在療養院的門口,像是堅守著最後一塊堡壘一般,堅守著療養院大門。
不容任何人通過。
不容任何人去求援。
子彈的縫隙之中,簡雲台軟在裴溪的懷中,一直仰著頭瞪著遠去的直升機。
等等——
他突然間發覺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簡瑞芝當年真的沒有想到他嗎?
也許……已經想到了呢?
會不會就是因為想到了,所以才會做出那種極端的行為。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簡雲台後背頓時浸滿了冷汗,涼風刮過時骨肉都發寒。雞皮疙瘩一點一點順著胳膊爬了上來。
【執念值:60】
“啊啊啊——”簡雲台猛地按住了太陽穴,本就軟在裴溪的懷中,這下子更是幾乎要賴到地上去。像是有一個電鑽在鑽著他的腦子,尖利的銳刺捅穿了他的心臟。
劇痛中,梅凜然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模糊不清:“……對……很痛……我之前也……”他在跟彆人說話,但談話的內容是圍繞著簡雲台進行的。
裴溪摟住簡雲台的腰,麵紗下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
簡雲台彎腰重咳數聲,用手捂住嘴,撤開手時指縫裡都是大灘刺目的鮮血,順著蒼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向下流。
喧囂中。
副本電子音顯得格外無情:
【玩家簡雲台】
【您已精神死亡!!!】,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