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沒有再說話了。
這個人氣場過於強大,即便安安靜靜不出聲,另外兩人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又等了大約兩個小時。
麻醉的效用過去了,阿律睡得恬然。
胖子終於硬著頭皮開口:“這次的致死轉折點也太長了吧?”
簡雲台見他憂心忡忡,安慰說:“反正又不乾涉,長和短對我們來說都一樣。”
胖子一想也對,認同說:“長總比短好,短隻會更搞人心態。就是不知道柳芙雅為什麼會想不開,搞不清楚這件事,我這心裡總是懸著。”
簡雲台看了裴溪一眼。
裴溪並沒有什麼異樣,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簡雲台斟酌說:“十五天後柳芙雅就會上吊自儘,她的致死轉折點應該不會很多。”
胖子頗感頭疼:“你能不能不要跳過思考過程直接說結果。為啥不會很多?”
簡雲台:“我媽媽的致死轉折點跨越了好幾年的時間,總共也就五六次。梅思雨她家人的致死轉折點也跨越了幾個月的時間,次數估算一下是三到五次。柳芙雅是十五天……十五天能做的選擇,感覺不會很多。”
胖子咂舌:“她看起來不太像會自殺的人,穿得那麼漂亮還化妝了。一般來說肯花時間捯飭自己,不就代表對生活還有希望嗎。”
簡雲台:“真正想自殺的人不會大張旗鼓、敲鑼打鼓告訴你,她馬上就要自殺了。”
胖子“嘿”了一聲,“真不懂這些人在想啥,這個時間點謀命水晶都還沒出來呢,他們又不用把腦袋栓褲腰帶上,為啥自己先想不開了……我要是他們我做夢都能笑醒。”
簡雲台沉默了一下,轉頭看向阿律的側顏,說:“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麵臨的艱巨任務,每一個人也有每一個人麵臨的不同挫折。以現代的觀點去評判舊時代的人所做出的取舍,以置身事外的角度去看待他人麵臨的難題,然後嘲諷說這個難題輕如鴻毛,我遇到的事情隻會更糟糕,我都沒什麼事兒——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我靠……”
胖子震驚看向簡雲台,“我、我又沒說你媽,你急什麼……你這個語氣要嚇死你胖爺。”
簡雲台挑眉:“我沒急。”
胖子:“行行行你沒急,我真就瞎聊聊,沒說你媽,我說的是柳芙雅啊。”
剛提到“柳芙雅”,柳芙雅本人就從外麵進來了。她依舊穿著鮮豔的裙子,這一次是存在感十足的玫紅色。
因此她一走進來,屋內三人的視線就自然而然轉了過去。柳芙雅衝幾人笑了笑,旋即走到阿律身邊,“麻醉退了嗎?”
簡雲台答:“退了。”
柳芙雅疑惑:“那阿律怎麼還沒有醒?”
簡雲台:“在睡覺。”
柳芙雅“啊”了一聲,走上前將阿律搖醒。小孩醒來依舊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時,淺色的瞳孔中尚存一絲惺忪懵懂。
“……媽媽?”
“阿律,跟我去見你爸爸。”柳芙雅將臂彎裡的外套套到阿律的身上。一旁的簡雲台頓時皺眉,起身說:“他剛從CT室裡出來,還很虛弱。醫生說不能見風,容易著涼生病。”
柳芙雅茫然看過來,“多穿點不就行了。”她將阿律抱到地上,牽著手就要往外走。
簡雲台腳步一跨橫在她的麵前,說話時語氣加重:“他現在需要休息。”
柳芙雅臉色微變,說:“我是他的媽媽,他需不需要休息我最清楚。我說不用就不用,你讓開,我待會兒會把他送回來。”
簡雲台站著沒動。
柳芙雅不想和人起衝突,便拉著阿律從旁邊繞過去。誰知道簡雲台腳步微動,再一次攔到了她的麵前,柳芙雅便有些動怒了,“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帶他出去玩?”
簡雲台麵色微冷:“玩?你見過哪個醫院把剛從icu裡推出來的病人帶到外麵玩的?”
柳芙雅不能理解,“可是我是他媽媽啊,他三天兩頭在CT室裡,簡女士在的時候,也都是簡女士在陪他。我就這麼點時間能帶他出去看看,去見他的親生爸爸,除了現在沒有其他時機能帶他出去了啊。”
簡雲台也不能理解,“你在說什麼?我是說他現在免疫力低,不能出去。”
柳芙雅啞然道:“以前隻有這個時候我才能帶他去見他爸爸,他自己也是高興的。”
簡雲台:“?”
胖子在旁邊一臉頭疼,這兩人的腦回路根本不在一條線上。一個說風大不能帶出去,一個說自己是媽媽為什麼不能帶孩子出去,都在自說自話竟然還能談下去。
胖子趕忙出麵打圓場,“阿姨……不是,我是說柳姐,我兄弟的意思是你可以帶他出去玩,但現在不行。主要是阿律剛從CT室裡出來,帶出去可能生病……要不您天亮了再來?”
“可是天亮後他們不讓我靠近阿律了,他們要帶阿律去研究隊玩。”柳芙雅將外套脫了下來,笨拙地又給阿律裹上了一層,小心翼翼問:“這樣可以了嗎?我會注意不讓他吹到風的,我隻是想帶他去見見他爸爸。”
“……”
“……”簡雲台與胖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一絲錯愕與無奈。
柳芙雅似乎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或者是不能理解他們在說什麼。
從CT室裡出來,這期間免疫力會下降,這根本就不是多穿幾層衣服就能解決的問題。簡雲台看她露在外麵的手臂凍得發紫,想了想,歎氣問:“他們為什麼不許你靠近阿律?”
柳芙雅笑了笑,不好意思說:“我是從小地方裡出來的,是個賤民。認識他們的時候,我一直在偷東西吃,沒有正當的工作,也沒讀過書。後來他們說阿律總和我在一起,我會帶壞阿律,讓他也染上惡習。”
“……他們歧視你是個賤民?”
“不,他們說神龕裡沒有階級之分,人人平等。”柳芙雅依舊帶著笑,說:“他們是不是跟你說我從來不帶孩子?”她摸了摸阿律的頭,說:“我的確是有很多不好的習慣,我也怕帶壞孩子。所以簡女士提出要照顧他的時候,我是很感激的,我有時候會想如果阿律的媽媽是簡女士就好了。”
胖子剛剛還在暗裡吐槽柳芙雅,現在心裡倒是有些複雜了,“為什麼?”
柳芙雅笑著說:“簡女士應該很厲害吧?我也不知道她哪裡厲害,但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叫她女神。教父對我不屑一顧,沾到了她的事就會格外上心,我也見過她幾次,我一直以為她也會看不起我,覺得我撿了她的漏,但她沒有,她一直想辦法幫我,叫相熟的教授教我讀書認字——”
說到這裡,柳芙雅笑容變得更不好意思,“那可是教授啊,我以前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大人物,都是了不起的知識分子。簡女士讓教授來叫我認字,我很感激的。”
柳芙雅第一次見到簡雲台,控製不住地發抖,不是因為她害怕簡瑞芝。而是因為她害怕會有一個比自己更像簡瑞芝的人,來代替自己的位置——
當然,在她發現簡雲台是個男的後,這種害怕與擔心就消失不見了。
胖子不知道說什麼好,柳芙雅口中的“教授”,學曆很可能都沒他高。
因為以前想讀出個高文憑比現在難。
僵持時,柳芙雅索性看向阿律,“阿律乖,告訴媽媽,你想不想見爸爸?”
阿律點頭:“……想。”
簡雲台在一旁扶額。
既然打不過,那就加入吧。
他又從床底下翻出一套醫生的白大褂,套到阿律的身上,順手抱起阿律說:“這樣吧,我和你們一起去。”
柳芙雅生怕簡雲台再阻攔,聞言趕忙點頭說:“好,好,謝謝你啊。”
兩人走出醫療所後,室內隻剩下胖子和裴溪。
其實想跟過去的話,他們也能跟去,但胖子純粹是怕冷。進鏡子的時候他們都穿著夏天的衣服,但鏡子裡已經臨近冬季了,胖子搓了搓手臂,決定還是留在空調房裡。
裴溪不知為何,沒有跟去。
胖子鑽到被子裡把金金裹起,有些尷尬。他不知道該和裴溪聊點什麼,正準備硬著頭皮強行找點話題,眼前突然一晃。
神識猛沉,如從雲端墜落。
隻是一瞬間,很快胖子就恢複了清醒,愣了幾秒鐘後猛地抬頭,“剛剛……霧草?剛剛那個是致死轉折點嗎?”
裴溪薄唇緊抿,“嗯。”
——不知道為什麼,柳芙雅一靠近,他就有些抵觸壓抑,難以呼吸。
故此,沒有跟過去。
胖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在自顧自驚訝,環顧周圍訝異道:“場景怎麼沒變?”
場景沒變。
簡雲台也在皺眉看周圍。
怎麼回事?
一般而言錯過一個致死轉折點,就會進入下一個致死轉折點。
身邊的場景也會改變。
而且他剛剛錯過的那個致死轉折點是什麼?柳芙雅剛剛有做出什麼選擇嗎?——她好像隻是選擇帶阿律去見教父。
“……你在聽我說話嗎?”眼前有一隻手晃了晃,簡雲台轉頭看過去,就看見柳芙雅擔憂的視線。
“你還好嗎?”
簡雲台定神,用笑容掩飾:“聽見了,你剛剛說要先回住所取點東西,再去找教父。”
柳芙雅笑出聲,說:“這是我五分鐘前說的話了。我剛剛說的是你覺得玫紅色好看還是磚紅色好看,以男性的角度來看,這幾個哪個塗嘴上更吸引人。”
她伸出手腕,應該是剛剛用口紅在腕上上塗了幾道杠子,看起來顏色差彆不大。
簡雲台分不清玫紅磚紅桃紅,還有個什麼爛西紅柿紅,這是什麼奇怪的紅?他隨手指了個肉眼看上去更順眼的紅色。
“這個?”
“好,那我改塗這個吧。”柳芙雅高高興興拿紙巾擦口紅,又取出新的口紅重新塗,期待說:“希望教父和你的眼光一樣!”
“……”簡雲台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