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
唰唰——
風暴卷起神之通行們的衣角,將那些玫紅的紗拋起,又鼓出彎曲的弧度。近三千名神之通行橫列成一排,手提青燈,紅霧散儘,青燈一個一個亮了起來。
由點連成線,再由線連成麵。
光芒由下至上,衝天而起,映照河山。
大地似乎都在搖曳、在震蕩,靛青色的光芒與紅衣交織,整座鏡塚山之前都拉起了一道豎起的百裡微光屏障,屏障後是鏡塚廣場,屏障前則是鬱鬱蔥蔥的叢林,那兒早已經有數輛裝甲車嚴陣以待。
紅色的小水晶在空中懸停。
教父站在謀命水晶邊,身邊還站著一位帶漁夫帽的女人。
簡雲台看見了他們,卻沒有上前打招呼,而是自顧自走到了屏障之側。
那裡有一顆位於鏡塚內的大樹,他靠在樹乾上,抱臂而立。
若是從空中鳥瞰,定會為這一幕心神動蕩——鬼祟們使用相關技能將人群傳送到謀命水晶附近,大家步行過通道,入鏡塚。
人群密密麻麻,宛如白蟻築巢。
有許多人進入鏡塚時,都情緒激動看向大樹這邊,畢竟他們以前隻在屏幕裡見過簡雲台,這還是頭一次近距離看他。
不過不等大家出聲感激,就會有神之通行甩紅紗將他們裹住。灰塔方向掠來小簇鬼火,神之通行裹挾著人群,跟隨鬼火快速行進,為後來的人們讓道。
胖子也走了過來,鞋底在地上潦草掃了掃,就坐到了地上。
他將手掌搭在眼簾前,笑著說:“咱們這樣好偷懶啊,鬼祟把人傳過來,進來後大家就都變成普通人了。神之通行又把人直接卷走,跟著鬼火去其他地方。”
簡雲台:“這種事情做得越快越好,一個月之內傳送這麼多人,隻能走捷徑。”
胖子點頭說:“我就是尋思著,這裡麵沒網,再挖礦建立信息基站,恐怕還要好幾年的時間。這幾年之間大家信息都不互通。”說到這,他突然笑了一聲,“以後真要村網通了,所有人都是2g延遲接收信息。”
“……”
胖子貧嘴說:“以後都變成你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挖聖賢礦了。”
簡雲台摸了摸鼻子,無語:“我也沒那麼村網通吧,我隻是很少上網。”
“這不就是村網通嘛。”胖子吐槽完,心中生疑慮,“對了,我剛剛看見黑客白了。但他好奇怪啊,我本來準備上去跟他聊幾句,但他一看見我,轉身就走了。”
簡雲台沒說話。
胖子更疑慮:“魚星草他們也是,我咋感覺他和徐晴晴在躲著我。”
正聊著,側麵有腳步聲傳來。
簡雲台轉頭一看,眉頭微微皺起。
是教父,帶著那個戴漁夫帽的女人。
胖子也看見了他們,頓時捂著嘴巴壓低聲音,嘟囔說:“他來找你乾什麼。”
“不知道。”
簡雲台站直身體,原地等待。
可是教父走到他十米開外的地方,就停下了步子。相反,那個戴漁夫帽的陌生女人步伐未停,徑直而來。
她站到了簡雲台的麵前,眼眶微紅,目光湧動。
“……”
簡雲台挑眉,“我們認識?”
他這一年見到了太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從腦海中掠過,隻不過是一年時間,有些人的麵孔就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了。眼前的這個女人,他沒有什麼印象。
這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女人,五官普通,麵黃肌瘦,隻有一雙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在陽光下亮得驚人。
女人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簡雲台看了眼教父,回頭時心裡更困惑,“我們認識嗎?”
胖子也爬了起來,迷惑撓頭說:“這位大姐,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你說啊。我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不會因為你說錯了啥話,就喊打喊殺要踹你一腳。”
女人看向胖子,微愣後抿唇一笑。
她輕輕張開了嘴巴,唇齒之後,是斷了半截的舌頭,口腔內空空如也。
“……!”簡雲台瞬間反應過來,胖子同樣也驚喜湊上前,“啞女?!”
啞女點了點頭,懷念般笑了。
鏡子裡,簡雲台將啞女送到了花園孤兒院。但是在現實世界裡,他其實和啞女沒有見過麵,頓了頓,簡雲台驚喜問:“你當時在樹林裡,沒有被士兵殺害?”
啞女笑著搖頭,歪著頭摘下了漁夫帽。右側的耳朵部位同樣空空如也。
教父這時候才走上前來,說:“昨天她主動聯係我,寫了一些話——顯然這些年她已經認字了。她說她當時在樹林裡被瑞芝救了,瑞芝將她安頓好後,就帶著嬰兒離開了。”
鏡中世界,是簡雲台救了啞女,使她免遭割耳死亡的悲慘結局。
現實世界,則是簡瑞芝救了啞女。雖說救援不及還是讓她失掉了一隻耳朵,不過好歹將命保了下來。
教父心中感歎不已,繼續說:“她有話想要對你說,我就帶她過來見你了。”
“什麼話?”簡雲台看向啞女。
啞女走上前,輕輕擁抱簡雲台,又眼眶通紅退後了兩步。
她伸出右手攥拳,大拇指彎曲點了兩下——這個手語,簡雲台認得。
啞女在鏡中也對他做過。
“謝……謝謝……”啞女笑著張開嘴巴,口齒不清,囫圇吐出這兩個字。
簡雲台愣滯片刻,也跟著笑了。
“不用謝。應該是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當初陪我媽媽,一起挨過了她最艱難的時期。”
啞女驚慌失措,連連擺手,正要再做一些手勢,胖子就已經自來熟一把撈過她的肩膀,興奮道:“你還活著?太好了!我還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呢。走、走,瞧你瘦的,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胖子興高采烈將啞女扯走,絮絮叨叨念個不停,有種他鄉遇故知的巨大欣喜感。
又有一簇鬼火從灰塔上掠下,人群被裹挾著離開,紅霧散儘。
簡雲台看著胖子和啞女的背影,嘻嘻哈哈,歡呼雀躍。他們混入了人流,在他們身後的那些人群麵上滿是緊張,以及對未來的期待與興奮,與莫大的憧憬。仿佛有一張世界大地圖被擺在了眼前,原本是霧蒙蒙的,可是這些灰暗的地區很快一一被點亮,簡雲台突然開始心跳加速,滿是心潮澎湃。
不知道為什麼,他猛然間想起了生父段於景去世前,寫給簡瑞芝的那封信。
信上寥寥數語,道儘辛酸。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在這一瞬間,簡雲台隻感覺值了。
這一年來的付出與犧牲,全部都值了。
他忍不住轉頭看向灰塔的方向,傲立與山巔之上的灰塔綻放出奪目的光暈。似乎有一輪新的圓日,冉冉升起,驅散陰霾。
又似乎,灰塔之上有一個同樣身穿婚服的男人,與他遙遙相望,相視一笑。
※※※
一個月後。
通道附近一開始局勢緊張、肅穆,現在倒是緩和了許多。這期間,教父帶領神龕眾人,數次擊退聯盟士兵,死傷無數。
簡雲台藏在通道之後,雖說不能上前線,但他也沒有辦法離開這邊——畢竟局勢隨時會突發變故,屆時他們隻能舍棄掉還沒有來得及進入鏡塚的人,直接關閉通道。
不過好在,在這最後的決勝之刻,大家都鉚足了勁,幾乎是拿性命去和聯盟抗爭。絕大部分人都已經進入了鏡塚,被神之通行帶到了世界各地,鏡塚內部由荒蕪轉變為充盈,現實世界則是由充盈,轉變成蕭瑟。
人越來越少了。
以前通道附近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相互簇擁,幾乎看不見土地。現在被傳送進來的人們,多則幾萬,少則幾千。
簡雲台依舊靠在大樹旁邊,抱臂看著人群。
“你倒是灑脫。”身後傳來聲音。
黑客白與魚星草走近,徐晴晴眼眶通紅,幾乎是一臉抗拒地被強行拉了過來。
簡雲台彎唇笑說:“聽說你們三人躲了胖子將近一個月?”
“還不是怕被他看出馬腳。”徐晴晴眉頭緊皺,“隻有這個辦法嗎?”她回頭看了看身後,四下無人,但她還是下意識壓低聲音,哽咽說:“你死了,微生律怎麼辦。”
簡雲台失笑:“徐晴晴,你說話能不能有點譜。什麼叫我死了?我在外麵‘關門’銷毀謀命水晶,隻是沒辦法進鏡塚而已,那我在哪裡還不都是好好活著嘛。”
徐晴晴:“有什麼區彆麼,人全都進了鏡塚,留在外麵的隻有聯盟堅定不移的擁立者。你一個人,怎麼對付那麼多人?他們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的!”
簡雲台默然,“沒有其他辦法了。”
徐晴晴也靜默了。
她歎氣說:“果然,人還是得離自己嗑的cp遠一點,我還是頭一次嗑be的這麼徹底的cp,離得遠點也不至於這麼傷心了。”
魚星草無語:“你隻為你嗑的cp傷心嗎?我還以為你在為簡雲台傷心。”
徐晴晴氣道:“你心情不好,不要來挑我的刺好不好,這不都是一個意思嘛。”
簡雲台笑著看他們吵架,猛地有了一種幾近毛骨悚然的實感。他們三個人躲了自己將近一個月,終於下定決心來告彆,這就說明,人民大遷移已經結束了。
黑客白麵無表情看著人群,聲音淡淡的:“真的不提前告訴微生律嗎?”
“嗯。”簡雲台回答簡略。
黑客白靜了靜,說:“放心吧,你走後,我會構建信息網絡,讓每一個人都知道你的犧牲。你要是覺得還不夠的話,我直接建立一個網站,讓普羅大眾全都給你電子上香,實在不行弄個你的雕塑,有事沒事拜拜……”
“……”
簡雲台唇角抽搐偏頭,“你是認真的嗎?”
黑客白眼角彎下,“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