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東旱災案再是風風雨雨,哪怕已經有流民到了城外,隻要沒有災民湧入京城,便影響不到這座古城裡的達官顯貴。厚重的古城牆和城門就像是一層屏障,隔絕了兩個世界,一邊車水馬龍,酒肉生臭;一邊水深火熱,食不果腹。
有些人看不過去,拿出花不完的銀子在城外搭個粥棚,就當行善積德。然而,即便什麼也不做冷眼看著也不會有人指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該皇帝來管的事,他們何必畫蛇添足?
這種時候,安遠侯府是不會不去湊熱鬨的。老夫人起頭,各房都出了銀子,沐清溪也不例外。徐氏自告奮勇把活兒攬了過去,沐清菀是女兒不方便出麵,沐清河和沐清浪便派上了用場。
自從沐清菀受了宮中嘉獎,沐清河也不再自困於院子裡不肯出門。仿佛是想通了,又或者是覺得有了底氣,雖然沐清溪不明白這底氣從何而來。
客兒暫時去不了寶嚴寺,藥浴卻不能落下。端午以後的天一日熱似一日,午後無事,沐清溪乾脆讓人在石榴樹下放了一口大木桶,裡麵放滿水,等到日頭西斜,陽光溫柔了些的時候水也熱了,省去灶上人的功夫。
兌入熬好的藥,撇去藥渣,再把脫得光溜溜的小團子往水裡一放。客兒登時眉開眼笑,肉嘟嘟的胳膊腿一陣撲棱,水花四濺,沐清溪身上的雲紋錦褙子就濕了一大片。這時候暑氣還沒散儘,不怕涼,沐清溪便由著他鬨。偶爾有石榴花打著旋兒落下,飄在浴桶裡的水麵上,夏日傍晚的風有種溫柔的溫暖。
水裡放了藥,為免壞了藥性,皂角就不能用了。沐清溪拿過布巾給小團子擦身子,忽然間發現,一段時間不見小團子長肉了。客兒其實本來不怎麼胖,隻是生得矮小,冬日裡又裹著厚衣服,遠遠看去像個雪白的大湯圓。現在再看,小肚子都鼓起來了。
沐清溪忍不住戳了戳,笑他:“這下可真是個小團子了。”長肉是好事,就是個子沒怎麼長。這麼下去,豈不是要長成個小胖子?
她這時候就跟全天下的父母沒什麼兩樣,孩子長肉了怕變成胖子,長個子了又嫌不長肉。卻不想想,從回京到現在不過才三個月左右,個子哪是一時半會兒竄起來的。
客兒被她戳得害羞,紅著小臉撅著小嘴反駁:“客兒會長高的,長高了就不圓了!”
“咦?客兒怎麼知道長高了就不圓了,那萬一一直這麼圓呢?你看胡大嬸家的小豬仔,小時候圓滾滾,長大更是圓滾滾。”沐清溪故作不信,逗團子神馬的真是太好玩了。
客兒其實早就不記得胡大嬸是誰,但是卻記得從小肉團長成大肉盾的豬豬,他絲毫不覺得沐清溪把他跟小豬崽兒比有什麼問題,反而摸著肚子真的開始擔心長高以後也這麼圓怎麼辦。
他皺著眉頭,像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似的。最好玩的,小胖手還揉著圓滾滾的肚子,肚子上的肉一捏軟軟的。夕暉灑在他白皙稚嫩的皮膚上,鍍了一層金黃的光暈,若是再穿個紅肚兜,活脫脫一個個年畫裡走出來的小童子。
客兒愁了半天小腦袋瓜也沒想出辦法,最後隻好叉著手指苦著臉重複:“景景說長高了就不圓了!”
多了個名字,卻把沐清溪聽得一怔。景景,趙?
她原以為那話是智空教的,怎麼也想不到會是景王殿下。
腦海裡浮現出趙那張臉,平心而論,趙的五官生的極好。她自問見過的人不算少,父兄、姨父、表哥,再加上賞花宴上混了個臉熟世家公子哥兒,單論長相,趙絕對能夠脫穎而出。偏偏他氣勢太強,無論走到哪都帶著揮之不去的凜冽,仿佛將塞外漫天的風雪狂沙帶回了錦繡繁華的京城園林,格格不入,讓人不自覺地便會忽略了他的長相。
他竟然也會哄孩子,還是這麼幼稚的哄法。沐清溪不知怎麼的,忽而覺得心裡某個地方軟了一下。
“姑娘?姑娘!”小團子說完半天沒得到回應著了急。
沐清溪回神,舀起一勺水澆在他的身上,布巾擦過白皙的皮膚,帶出一道褐色的藥水的痕跡。
“景景說的對。”
小團子笑得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小白牙,再次覺得,景景其實是個好人。
太陽落下之前沐清溪總算把客兒洗得乾乾淨淨,借著殘留的暑氣,給他晾乾頭發,換了乾淨的衣衫。天氣一熱,姑侄倆胃口都不怎麼好,小廚房裡做了開胃的玫瑰山楂糕和荔枝酸梅湯,配著精致的奶黃包和蟹粉蒸餃,總算吃了一點下去。
屋子裡早早拿冰籠熏過,進去就是一陣清涼。沐家的規矩,端午之前是不能用冰的,端午之後才開了冰窖,各院子裡才有點涼意。沐清溪小時候一向對這個規矩不敢恭維,時常跟父母抱怨。現在有了客兒,怕他涼著也不敢多用冰。隻隔一段時間放些在角落裡,讓屋子裡有點涼意就夠了。
客兒泡了藥浴,玩了沒多久就起了困意,早早睡下。沐清溪看天色還早,便自己去隔壁房間洗了個澡。等回到房裡的時候客兒已經打起了小小的鼾,鼻翼一動一動的,小肚子也跟著一起一伏。
隨手抽了本書歪在榻上,尚未完全乾透的頭發披散開來,襯著如玉的側顏靜好如畫。
趙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去,昏黃的燈光鍍在上好的羊脂白玉般的的臉龐,像是佛寺裡那一層淡淡的佛光,眼前的女子一瞬間變得神聖而遙遠,那熟悉的眉目竟像是忽然間變得陌生了,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低頭看書的沐清溪其實心思並沒有放在書上,這些日子她總是在不停地想事情。前世的、今生的,以前的、現在的,甚至也包括將來的。她會猶豫不決,會懷疑自己做的對不對。沒有人告訴她答案,她隻能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前進,每一步都力求小心翼翼,卻偶爾還是掩不住心底的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