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演員之所以被稱作演員,就是因為他們能夠根據需要飾演不同的,甚至跟自己毫無相似之處的人。隻不過有的演得好,有的演不好罷了。外形這樣的東西,隻能夠彌補些許不足,卻不能夠完全決定一個角色。
因此荊鶴看了看一旁的花名冊,率先開口:“穆采是嗎?”
穆采點點頭。
荊鶴說:“那你就演‘複仇’那一段吧。”
試鏡資料上,對於易升這個角色一共有三個試鏡片段。“複仇”講述的是易升在男主的大軍攻破宮門時擅自脫離了隊伍,率先找到了還在苟延殘喘的皇帝,對其進行報複的片段。
這也是三個片段中情緒爆發最激烈,層次最多,對演員要求最高的一幕。
如果這一幕能夠飾演得不錯,那麼易升這個角色的其他戲份基本都能把握得當。
穆采抿了抿嘴唇,輕輕閉上眼。
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人的神態就發生了變化。
他微微垂下頭,眼睛卻抬起來,緊緊盯著某一處,原本盈盈的一雙眼睛似有冷光閃過。
雖然現在那一處並沒有人,但大家從他的眼神中知道,那就是他恨之入骨的皇帝。
在場的人隻聽他說了一句:“是我。”
這聲音極輕極淡,聲線卻很穩,是在回答皇帝的問話。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他的聲音仍然雲淡風輕,雙眸卻已經開始迸發厲色,“我還以為你曾經殺了那麼多人,早就忘記自己刀下的亡魂有多少了呢!”
他說著,聲線陡變。
穆采明明穿的是現代的長袖打扮,此刻卻忽然一揮袖,空手一握,就以極快的速度猛地跪下來,手高高一揚,又狠狠一落。
桌前的三人不知怎的,感覺後背有些隱隱作痛。
這裡是易升直接抓住了年老體衰的皇帝,在他後背上狠狠刺了一刀。
對麵的人明明是張稚氣的臉,此刻的模樣卻膽寒得令人心驚。
“這一刀,是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紮的!”穆采握住刀,目眥欲裂,“你暴...政苛稅,貪圖享樂。江南水患,你見死不救,浮屍遍地;西南災害,你卻大建鹿台,餓殍成堆;朝中貪官汙吏,你坐視不管,任人唯親。你該死!”
他說完這一句,猛地抬起手,又再次紮了下去:“這一刀,是為我全家紮的!你貪財好色,聽信讒言,不辯是非,辱我母,欺我父,滅我滿門,你該死!”
“而這最後一刀,”穆采說到這裡,聲音中竟是隱隱帶上了點哭腔。再抬頭,隻見那雙眼睛已經紅了,“是為我紮的。”
“皇帝爺爺。”
他最後那一聲又輕又軟,兩行清淚從他的麵頰滑落下來。似痛徹心扉,又似終於解脫。
穆采輕輕一鬆手,跌坐在地上,放聲大笑起來,此情此景,配上他婆娑的淚眼,仿佛已是癲狂至極。
荊鶴猛地站起身!
所有前來試鏡易升這個角色的演員,他都讓對方演繹的是“複仇”的片段。幾乎所有人在演這一段時,氣勢都是從一開始的稍弱,往後越強,最後哈哈大笑時透出大仇得報的快意,和幾分家人已逝的心酸。
唯有眼前的這個穆采!氣勢是由強到弱,甚至最後還泣不成聲。
對方必定仔仔細細研讀了易升的人物小傳!
荊鶴再清楚不過,雖然劇本裡麵絲毫沒有提及,但是易升的人物小傳裡,是有提及一點他的童年的。
說是在皇帝看上易升生母之前,因為易升自小早慧,麵容可愛,雖然隻是臣下之子,卻很得皇帝寵愛。皇帝時常將其放在膝頭玩耍,有求必應,偶有放肆,皇帝也不以為忤,仍舊笑容滿麵,甚至為其開脫。
皇帝曾經真的寵愛過易升,這和家仇,國恨一樣,讓早慧的易升時時記在心中。他隱姓埋名十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這些日日夜夜折磨著他的內心。
如今親自手刃皇帝,往日種種積壓在心底的情緒噴湧而出,怕是就連易升自己,也分不清這些究竟是大仇得報的快意,還是對物是人非的感慨,又或者還有疼愛過自己的人全都不在了的痛苦。
興許都有。
也興許都沒有。
畢竟太多的情緒可以掏空一個人。此時此刻的易升,可能已經什麼都不願意再去想,而隻想好好地,放肆地哭一場。
這樣複雜而隱晦的情感,能夠演得這樣多而不雜,層次分明,除了穆采,再沒有彆人!
而這,就是他要的人!
荊鶴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內心,雙目灼灼:“你叫穆采對嗎?”
穆采已經緩過勁兒來,此時臉上還掛著淚痕,他看著站起來的人有些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導演不是在表演開始前就問過了嗎?
荊鶴立刻道:“這部戲我就要你了!你來演易升!”
他說完,感覺自己似乎有點武斷,連忙再回過頭問身旁的兩位:“你們覺得呢?”
口氣之敷衍,似乎不過隻是走個形式。
常安歎道:“我沒有意見。”
顧允琛不動聲色:“荊導的眼光我很信任。”
他一雙深邃的眼睛注視著還坐在地上,滿麵淚痕的穆采。
剛剛的那一幕,他是真的沒想到穆采有這樣的爆發力和理解力。甚至在那一瞬間,顧允琛還被穆采帶入了戲。
對方狠厲的眼神,絕望的眼淚,如同死灰般的心境,都如此清晰地傳達給了他,叫他隨著穆采情緒的變化而變化。
即便現在顧允琛已經回過神,他的心臟卻仍然被對麵的人抓著,為地上的少年人而砰砰地跳動。無數種情緒在他的胸腔中激蕩,最後滿心滿眼都隻剩下了這樣一個人。
完了。顧允琛想,他真的要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