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音連忙辯解道:“聖人多慮了,這點兒的事還真稱不上辛苦。如今想來,妾與林妹妹初至洛陽時確實是任性了些,便是寫信回長安,信裡也有些個人情緒.......如今回了長安,再想想自己當時寫的信,妾自己都覺難為情。”
天子抬步跨過門檻,不動聲色的應了一聲:“哦?我記得昭儀信裡,頗多委屈......想來也是秦王此回在洛陽行事太過,叫你們難堪了?”
蕭清音頓了頓,斟酌著言辭道:“其實,倒也不是大事。隻林妹妹那性子,聖人也是知道的,她原是興衝衝的去洛陽,想著瞧一瞧洛陽宮裡的珍寶。誰知秦王已是叫人封了庫,便是林妹妹拿了聖人的手諭出來,秦王也不肯破例........”
說著,蕭清音又抬眼去看天子神色,苦笑了一聲:“林妹妹哪裡受過這委屈?這才惱了,幾日功夫,人就受了一圈。”
天子神色不動,隻垂眸看了眼蕭清音:“她這脾氣確實是大......你呢?你就不委屈?不氣?”
蕭清音端出坦然模樣:“要說氣那肯定是氣的。隻是妾後來一想,也覺是妾和林妹妹太任性了。那會兒秦王正管著洛陽城裡那些事,事事都要親力親為,整日裡忙得腳不沾地,哪裡顧得上理會妾等微末小事?”
說著,蕭清音不由感慨了一聲:“也是秦王有心,待得我等回長安時,洛陽城中百姓聞得秦王之名皆是感激涕零,可見是民心所向。”
聽著蕭清音口裡這一句“洛陽城中百姓聞得秦王之名皆是感激涕零,可見是民心所向”,天子的臉色便不覺淡了一些。
蕭清音唇角微揚,心下冷然:民心所向?秦王還隻是親王呢,這就民心所向了,又把天子的臉放在哪裡?
要是想得深些的人,指不定還要懷疑秦王在洛陽城裡親力親為、忙得腳不沾地是為了收買人心呢.......
無論天子有沒有聽進去,無論天子心裡多信任秦王,碰著這種事心裡多少也要有些隔閡。
蕭清音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倒是沒再揪著秦王的事情說個不停,隻是笑著轉口:“沒想到,方才些許不見,四郎瞧著便已大了許多,險些便要不認得我這阿娘了。”
天子素來不欲與後宮多說國事,此時不由也是一笑,順著蕭清音的話說起了幼子的事情:“我是再沒有見過這樣鬨人的孩子——自你離宮後便整日裡哭鬨,就隻在我身邊時才能安穩會兒。”
這般說著,天子對這幼子倒是更添了幾分憐惜之情——畢竟是親骨肉,模樣生得也漂亮,尤其依戀他這個阿耶.......
蕭清音聽了,自是知道是怎麼回事:她離宮前便私下裡與乳母交代了些,讓孩子習慣了天子身邊的龍涎香,待得離了那香自會覺得不安穩,會哭鬨。等到了天子身邊,聞著那香自然也就安穩下來了.......
不過,蕭清音卻是隻字不提這裡頭的事情,隻笑著與天子道:“這也是父子天性。許是這孩子生來就親爹娘吧.......”
天子聽著這話,心裡也是妥帖,不由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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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蕭清音在天子跟前給秦王上眼藥是潤物細無聲,那麼太子妃在太子跟前說秦王那就直白了許多。
今日這太極宮中的慶功宴,最受矚目的自是秦王,就連齊王都跟著風光了一回。
底下兩個兄弟都這般出息,越發襯得太子這個長兄功績平平了。
偏太子性子好,隻一心為著天下一統高興,都不必人勸酒,自己在宴上就喝了個痛快。隻坐在太子身邊的太子妃,她卻是真正的有氣出不得,隻能強忍了這口氣,一直等到回了東宮,這才親自端了醒酒湯來,低聲與太子道:“殿下,秦王這事,您也該仔細想想了。”
太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了句:“秦王什麼事?”
太子妃一頓,委婉道:“秦王如今挾此大功而歸,海內皆聞其名而不知殿下,聖人更是再三封賞,不僅賜其銅爐鑄錢,更是令他位居三公之上,開府授官,自行任免之事........”
說著,太子妃心頭一時大痛,眼眶紅了紅,咬牙道:“聖人如此,置殿下這太子又於何地?!”
太子沉默片刻,方才出聲安慰她:“你想多了,二郎此回立下大功,阿耶如此封賞也是理所當然。說到底,如今居東宮的是我,不是他。我已是國之儲君,他便是位居三公之上也是臣,君臣仍舊有彆。”
說著,太子又握住了太子妃的手,輕聲寬慰她:“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你要記住:你是太子妃,是未來皇後,也該拿出些心胸來,彆總為著這些小事計較。”
若是換做往時,太子這般說,太子妃哪怕心裡不讚同,麵上必也是要閉嘴不提的。
可,秦王此回立下的功勞實在太大,天子的態度也實在優容,太子妃隻一想起秦王便覺得心頭仿佛沉甸甸的,再看太子這不以為意的神色,心頭仿佛被什麼紮了一下,熱血湧上臉,令她一時失了往日的克製:“殿下心胸寬闊,寬以待人,自是如此想的。可秦王呢?他手握大權,功勳卓著,難道就真甘心對殿下您俯首稱臣?!”
太子臉色微變,頓了頓,才道:“我們到底是嫡親兄弟。”
太子妃聞言,微微垂眼,淚水簌簌的掉了下來。
太子連忙從袖中抽出帕子,抬手欲要替她拭淚。
太子妃卻推開了他的手,含淚凝視著他:“殿下,若嫡親兄弟真就如此可信,那麼前朝末帝又是如何登位的?”
太子拿著帕子的手微微一頓。
前朝文皇帝膝下隻兩個嫡子,先時自是立了長子,隻是次子心存不甘,明裡暗裡使了許多手段,終是令太子失寵於文皇帝,自己繼了東宮之位,之後順利登基,也就是後來的末帝了。
前朝的事,現下提起來,眾人也都是印象深刻的,太子自然立時就明白了。
太子妃先是抬手擦了淚珠兒,然後又用自己濕漉漉的手掌握緊了太子的手,低聲道:“殿下,帝王之家,便是嫡親兄弟也是信不得的!秦王眼下瞧著固是還好,可人心善變,倘他日他起了旁的心思,殿下又該如何?”
太子沉默許久,還是將被她握住的手掌抽了回來,冷聲道:“行了,這樣的話,以後彆再說了。”
眼見著自己說到這裡,太子還不肯醒悟,太子妃心下又是難受又是淒惶,深吸了口氣,索性便把話說開了:“殿下,秦王勢大,聖人又有意縱容。再這樣下去,若真有萬一,殿下又該如何抵擋?真到了那時,我一婦人,出嫁從夫,無論死生都是隨著殿下你的。可孩子呢?”
說著,太子妃才止住的淚水便又簌簌的掉了下來:“殿下,稚子無辜。你就算不顧念東宮那些臣子,不顧念我,也該想想我們的孩子啊!若真有萬一,秦王豈能饒了他們?”
太子妃的眼淚從下頷滑落,一滴滴,如同夜裡的雨露,無聲無息。
太子擱在膝上的手指也跟著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