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衝著楚優“哼”了一聲,跑到另外幾個三三兩兩一塊兒走的文藝兵身邊。
“姐姐,我可以跟你們一起走嗎?”她仰著小臉賣萌。
望著這一幕,走在後頭的蘇景景不自覺蹙了蹙眉。
原來楚蕾井不是不知道應該如何表現出乖巧的樣子,她隻是,打心眼裡瞧不起她的親姐姐而已。
快到食堂門口時,柚柚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落在最後頭的楚優。
樹蔭底下,楚優的步伐很慢,她縮在角落,仿佛與這一片深深的陰影融合在一起。
柚柚抿了抿唇,心中沉甸甸的。
進了食堂,張琳就打菜去了,蘇景景問了柚柚喜歡吃什麼之後,也跟上她的腳步。
柚柚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等著兩個姐姐打好飯過來。
楚蕾賣著萌,跟倆文藝兵套近乎。
“姐姐,你們文工團的菜真好。”
“比我爸爸媽媽做的飯還要好吃呢!”
“下回來我家裡吃飯吧,我就跟爸爸媽媽說,你們倆是我的朋友!”
兩個文藝兵笑了。
“好啊。”
“你爸爸媽媽最擅長做什麼好吃的啊?”
“隻要是我愛吃的,他們都會做,他倆對我最好了!”楚蕾拿著勺子,示威一般看了角落那張桌子的楚優一眼。
楚優低著頭,靜靜地吃飯。
她還記得,妹妹才兩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很精明了。
那會兒,父母帶著她倆出門,總說她老實,妹妹機靈。
聽了那些話,妹妹就總會露出驕傲的表情,通過自己的妙語連珠得到大人們的一致誇獎。
而她,則愈發沉默而又自卑,悄悄地躲起來。
她人生唯一風光的時刻,大概就是通過選拔成為文藝兵的那一天。
可她還沒開心多久,妹妹就立馬跟爸爸媽媽說,自己喜歡跳舞,長大之後也要加入文工團。
父母給妹妹安排了老師,她還這麼小,就加入了學校組織的小文藝團,逐漸地,爸爸媽媽就更以她為榮了。
一直以來,楚優都是妹妹的陪襯。
說來可笑,她比妹妹大十幾歲,卻總是被壓得死死的。
像一個影子一般。
她也曾試過對妹妹好,可這麼多年了,她就沒聽這孩子喊過自己一聲“姐姐”。
一次都沒有。
妹妹和父母一樣,都看扁了她,習慣性忽視她。
想到這裡,楚優把頭埋得更低了。
她怕被人發現自己多麼沒用。
“楚優姐姐。”
突然,一道軟糯的聲音由耳畔傳來。
楚優一愣,抬起頭時,看見一張白嫩嫩的小臉湊過來。
“我們可以和你一起吃飯嗎?”柚柚小心翼翼地問。
之後過來的,是蘇景景。
她手中端著飯盒,臉上帶著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的笑容:“還是這邊位置比較好,安靜。”
蘇景景坐下之後,張琳也緊跟著來了。
“還有我,那邊吵死了,小孩子嘰裡呱啦的,又不可愛,跟個小人精似的。”張琳說。
楚優心跳的速度不自覺加快。
她緊張地望著她們,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太沉默了,也太擅長將自己躲起來,從來不知道應該如何與人相處。
可她們的表現這麼自然,正常地說笑,正常地吃飯,就仿佛井不是在刻意照顧她。
慢慢地,楚優緊繃的神經,也舒展開來。
“柚柚,你怎麼光吃肉,不吃菜呀?”蘇景景問。
柚柚不好意思地笑了:“鹵肉好好吃呀,等我吃完了,就吃菜。”
飯盒裡的鹵肉,很快就被小家夥解決得精光。
柚柚舔了舔嘴角,有些意猶未儘,正準備夾蔬菜吃,忽然看見,楚優夾了自己飯盒裡的鹵肉,猶豫著要不要遞給她。
楚優喜歡這個小孩。
隻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對這個孩子好,因為每當她主動對蕾蕾好時,蕾蕾就總會說一些讓她感到難堪的話。
而她們的父母,則會誇蕾蕾聰明,井且無奈地搖搖頭,數落楚優怎麼會因為妹妹的話而麵紅耳赤。
想到那令自己感到尷尬的一幕幕,楚優夾著鹵肉的筷子,就不自覺僵在了半空中。
她遲疑著,想要收回來。
卻不想柚柚已經將自己的飯盒遞上前:“楚優姐姐要請柚柚吃肉肉嗎?”
孩子軟乎乎的笑臉,仿佛被籠罩了一圈光芒。
暖洋洋的。
楚優一怔,輕輕將鹵肉放在柚柚的米飯上。
放了一片,還不夠,她又放了一片,最後將鹵肉疊得整整齊齊。
明明是她請柚柚吃肉,但看起來,她卻反倒像是受寵若驚的那一個。
“謝謝楚優姐姐!”小團子奶聲道。
蘇景景笑了,敲了敲柚柚的小腦袋瓜子:“誰說自己要當舞蹈家的?舞蹈家可不能這麼胖呀。”
“肚子圓滾滾的,都沒力氣做旋轉動作了。”張琳也笑道。
柚柚為難地皺了皺鼻尖:“那我吃完這些肉,再減肥,好不好?”
蘇景景和張琳被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而楚優,她的嘴角終於不再僵硬得緊繃著,而是忍不住悄悄揚起。
“這裡還有一些鹵肉,剩到晚上就浪費了,給你們端過來。”穿著廚師服的食堂師傅端著一碟肉走過來,放在她們麵前。
“謝謝。”張琳立馬夾了一塊肉,“正好不夠吃呢。”
“那我也不客氣了。”蘇景景笑著說。
彭師傅看看蘇景景,又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楚優,笑容和善:“蘇同誌和楚同誌都太瘦了,得多吃一點肉!”
這時,徐知蘭走過來。
徐知蘭向張琳了解了一番早上的排練情況之後,對楚優說道:“排練時間比較長,我暫時還沒決定讓哪個孩子上台表演,你妹妹的舞蹈基礎要好一些,但這段時間也不能懈怠,得督促她在家好好練習。”
楚優連忙點頭。
之後,徐知蘭又看向蘇景景:“這場演出,你們七個人的位置不好安排,我想到時候讓你在前邊領舞,沒問題吧?”
蘇景景點頭:“沒問題。”
“行,那我先去吃飯。”徐知蘭說。
彭師傅站在原地,片刻之後,拿起桌上的盤子,往每個人的飯盒裡都倒了幾片鹵肉。
“這盤子我還有用,先拿走了啊!”他拖著自己微跛的右腿,回了後廚。
張琳笑著對蘇景景說:“徐團長重視你呢,可得好好表現。”
……
對於靳敏敏來說,丈夫去世之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生活偶爾會狠狠地扇她幾個巴掌,再給她一小顆甜棗,周而複始地折磨著她,讓她看不見出頭之日。
前些天,她媽來了。
老人家平時不上門,這回一來,就給她帶來一個“好消息”。
“咱村有一戶人家,家裡頭底子厚,倆口子感情也好,就是這麼多年,一直沒自己的孩子。上回聽說我有個外孫子才幾個月大,立馬喜歡得不得了,還說要領回家養。孩子在他們家,肯定不會受罪的,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開始,靳敏敏連想都沒想,就把她媽往外趕。
可是冷靜下來,她又覺得老太太也沒說錯。
聶小文還這麼小,養在她身邊,是個負累。
先不說之後他逐漸長大要吃多少糧食,多了一個他,她要想改嫁,那就更難了。
再說了,聶小文隻是被領到她娘家村子裡而已,他在人家家裡吃好的,喝好的,將來長大後,她要是想把孩子認回來,他難道不願意嗎?
這不可能。
這樣一想,靳敏敏動搖了。
她用了一整晚的時間考慮,最後領著聶小佳,又抱著聶小文,回娘家。
聶小佳意識到媽媽要把弟弟送走時,嚇壞了,她哭著抱緊弟弟:“媽媽,以後我給弟弟洗尿片,我給他喂飯吃,你彆把他送走,求求你了……”
可是靳敏敏已經下定決心。
靳母將外孫子帶到同村一戶人家,讓人家好好照顧。
對方一口答應下來,緊緊抱著孩子逗了逗,看著他白嫩的臉蛋,開心得不得了。
“哪兒都好,就是瘦了點。”靳母說,“主要是我閨女命苦,這麼早死了男人,一個人照顧倆娃,吃不飽穿不暖的。”
對方點點頭,同情道:“是難啊。”
他們說完,轉身就要回屋,卻不想聶小佳緊緊抱著女主人的腿,哭著求他們把弟弟還給自己。
夫婦倆對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好不容易,聶小佳才被她姥姥拽走。
他們正要關門,又見靳敏敏用幽怨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懷中的孩子。
倆口子覺得這眼神怎麼看,怎麼不舒服,直接關上了門。
“這孩子我是真喜歡,還這麼小,就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不過我看他媽和姥姥一家都挺不讓人省心的,要是時不時找上門,那該怎麼辦?”宋棟說。
“我也聽說了,孩子的親媽在他們鳳林村風評不好,他姥姥平時挺刻薄,就連舅舅都是個二流子。咱們把這孩子抱回來,是想要好好培養他長大的,但如果他家裡人老惦記著他,豈不等於咱倆在給彆人養孩子?”王芳菲說道。
兩個人一時有些猶豫。
最後,還是王芳菲把心一橫:“反正你媽也已經不在了,咱們也不是非要在這個村子裡生活。要不然,回我娘家村子住吧?到時候我去找村長申請宅基地單過,我倆帶著娃,就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養著,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
靳敏敏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
自己懷胎十月生的兒子,真要送出去,她的心怎麼可能不難受呢?
但難受歸難受,一直以來,她的想法就是依附著彆人。
丈夫還在時,依附丈夫,丈夫去世後,就想要找阮金國照顧自己,甚至一度連薑煥明都成為她心中合適的長期飯票。
因此,將聶小文送走,她雖有些不舍,但卻還是咬著牙,告訴自己,這樣是對的。
讓自己的兒子去彆人家生活,長大之後再領回來,她不虧。
因宋棟和王芳菲要求,靳敏敏跑了好幾趟公社,讓他們把孩子的戶口給遷走了。
他倆還給孩子改了名,隻是她還沒看清,就被王芳菲打著馬虎眼糊弄過去。
那天早上,靳敏敏回娘家。
經過宋家時,往裡頭看了又看,還敲敲門,想要進去抱抱自己的兒子。
路過的一個好心大娘,卻給了她當頭棒喝:“他們倆口子帶著孩子搬走了!”
靳敏敏愣住了:“搬到哪裡去了?”
“那我哪知道啊,回芳菲她娘家了唄。敏敏,也彆怪嬸子不提醒你,當初是你自己養不了這孩子,才送人。送都送了,哪有總上門去看兩眼的道理?誰家的糧食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這樣,可不是把人家當成冤大頭嗎?”
“放心吧,老宋和芳菲他倆都是厚道人,這陣子我也都看見了,他們待你兒子好著呢。”
靳敏敏聽了這番話,回去時,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的兒子被帶走了。
以後,興許再也見不著了。
“說來說去,還得怪你自己命苦啊。”靳母又重複道。
靳敏敏紅著眼圈,猛然抬起頭時,那眼神就像是淬了毒一般:“我的命不苦,我明明有好幾次機會的,都是孟金玉,是她害的!”
第一次機會,是阮金國。
她想要跟阮金國好,但孟金玉卻百般阻撓,對自己諸多挑剔嫌棄。
第二次機會,是當老師。
她想留在公社小學,靠自己改變命運,可孟金玉的小閨女卻與林老師合夥,害她丟了工作。
第三次機會,是參與紅星服裝廠的工作,第四次機會,是薑煥明……
她本來早就已經翻身,是孟金玉一次又一次針對自己,甚至還讓孟柚柚、孟善、甚至薑果和薑成打亂了她的計劃。
憑什麼?
她究竟做了什麼對不住孟金玉的事,要被這樣針對?
“媽,我想跟東英去鎮上看電影,你給我兩塊錢唄。”這時,靳敏敏的弟弟靳強強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吊兒郎當地進了屋。
“沒錢沒錢。”靳母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少跟東英混在一起,那丫頭不正經!”
話音一落,靳母就立馬往灶房跑,生怕她那混不吝的兒子又來纏著自己要錢。
老太太對自己的兒子太了解了。
果不其然,這會兒靳強強往前走兩步,就要跟上她的步伐。
然而,靳敏敏攔住了他。
“咋了,姐,你有錢啊? ”靳強強一臉輕蔑,“沒錢就彆擋我路,東英還等著我呢。”
“我是沒有。”靳敏敏冷笑一聲,說道,“但我知道誰有錢。”
“我們村裡那個孟金玉,這幾個月給孩子做了不少新衣裳,還買了縫紉機。知道一台縫紉機得要多少錢嗎?”
“對了,她現在還給紅星服裝廠做衣裳,一個月能掙十幾塊錢,估計存的錢沒個三五百,都有一兩百了……”
靳強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你的意思是——”
“夜一深,村裡人基本上就都睡了。你要是敢鋌而走險,那些錢不都是你的?到時候帶東英去鎮上好好瀟灑一把,咱村這村花,肯定什麼都依了你。”
靳強強有些激動,心臟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夜一深,村民是睡著了,但她家男人呢?到時候她家男人一拳砸下來,我不就歇菜了?姐,你可彆害我,偷錢要坐牢的!”
“她家哪來什麼男人?她早就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倆孩子過。再說了,富貴險中求,你連這都不明白嗎?”
外頭傳來東英的聲音:“強強,走不走啊?你要是不去,我就跟大毛去城裡了啊。二十多歲的人了,身邊連看電影的錢都沒有,真丟人!”
靳強強咬咬牙,壓低了聲音問他姐:“離婚了?那她有沒有兒子?”
“有倆兒子,一個才四歲,另一個也就十三歲而已。”
靳強強皺眉:“十三歲的男孩,不小了,一股子蠻力!你看我這麼瘦……”
她冷聲道:“她大兒子不跟她一塊兒住的,而且,就算他們一起住,那大兒子也幫不上忙。你是沒見過他被人按著打的樣子,連還擊的膽子都沒有,就是個慫蛋。”
說到這裡,靳敏敏嘴角微微揚起。
不僅僅是讓靳強強去偷錢,這一次,她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到時候,她要令孟金玉一無所有,讓他們一家子人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誰讓這是孟金玉欠她的?
靳強強的眉心舒展開,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早點行動吧,東英還等著我拿錢,帶她去看電影呢!”
“要下手就趕緊的,我早晨出門的時候聽她閨女向大隊長請假,說她發燒了,在家歇著。”
靳強強一咧嘴:“那今天可真是個好機會!不過,姐,你確定她兒子是個慫蛋?”
靳敏敏翻了個白眼:“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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