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張曉春正在灶房裡給孩子準備晚飯。
當年她前夫帶著兒子離開鳳林村之後沒多久,就向她提出離婚。
那會兒她天崩地裂,想要留住孩子,卻也知道對於季小天來說,跟著爸爸生活,會過得更好。
這些年,她統共也沒見過孩子幾次,眼看著母子之間的關係逐漸生疏,她的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小天,你最近怎麼樣?”張曉春問。
季小天已經十五歲了,前幾年,他被帶走之後,就很少與張曉春來往,偶爾碰麵,也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
他隨意說了說最近的情況,目光落向屋外。
張曉春感覺到兒子的敷衍,心中有些悵然,但還是提起精神笑道:“小天,媽能回城了。”
季小天怔了一下:“回城?”
“對,我得到了進紅星服裝廠工作的機會。”張曉春滿臉喜色。
季小天猶豫了片刻,想出聲,卻欲言又止。
其實他想問,媽媽回城之後,他能不能跟她一起住。
隻是,他開不了口。
因為他爸和繼母說,當年他不能留在媽媽身邊,是因為媽媽不要他……
見季小天一直望著屋外,張曉春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她的目光落在從外頭經過的薑成身上,拍了拍季小天的肩膀:“去玩吧,飯還有一會兒才好。”
張曉春喊了薑成,讓他帶著季小天一起去村子裡轉轉。
等到他們離開之後,她才苦澀地笑了笑。
平時看見孟金玉的幾個孩子們和她這麼親,張曉春心中總是羨慕。
她時常想,要是自己的兒子也能像小時候那樣,總是依賴自己,那就好了。
隻可惜,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季小天望著她的眼神,總是會躲閃。
有時候她覺得孩子心裡頭有委屈,可不管她怎麼問,孩子總是不說。
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張曉春繼續拿起鍋鏟做飯。
孩子難得回來一趟,她得想著法子多做一些他喜歡吃的菜。
屋子裡,張曉春正在做飯,而屋外,薑成已經帶著季小天轉悠起來。
不一會兒工夫,薑果也來了。
三個人年紀相仿,湊到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薑成笑著說,“咱們小時候還一起玩過呢,你還記得不?”
季小天點點頭:“那會兒我們去後山玩,挖節流鬼的洞。”
想起兒時的事,薑果的眼睛都亮了:“節流鬼的洞很薄,就跟高粱米差不多大,我們用手一摳,就能看見節流鬼的大眼睛露出來。用手抓不到的時候,你還會用乾樹枝去掏。”
季小天笑著點點頭:“小時候真好玩。”
“現在也能一樣好玩!”薑果拉著季小天的手,往後山跑。
季小天是早晨回村的,一到村子裡,他就見到許多兒時的夥伴。
但隻有薑成和薑果,不會用羨慕的目光望著他,也不會覺得他現在是城裡人,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三個人就像是小時候一樣,在山上瘋玩,一時之間,像是所有的煩惱全都消失了一般。
季小天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玩得累了,薑成和薑果帶著季小天去河塘。
前些年,每到夏天,有不少孩子們會去河塘玩水,薑成也是在那裡學會遊泳的。
不過後來,河塘裡出了不少意外,好些個孩子在裡頭溺水,於是慢慢地,家裡的大人們就不讓他們去玩了。
“隻能在這裡洗洗腳。”薑成說。
三個人坐在河塘邊,脫了鞋,將雙腳放進去。
河水冰冰涼涼的,薑果舒服得眯起了眼睛,笑吟吟道:“剛才在後山玩的時候,我差點覺得,自己變成了柚柚。”
“柚柚是?”季小天問。
“我妹妹,今年才六歲。”薑果一樂。
季小天也笑了。
落日餘暉打在他的臉上,小少年的麵部輪廓也變得分明而又犀利起來。
“好羨慕那些小不點們啊。”薑果說。
季小天的嘴角也揚起:“是啊,剛才回來的時候,一些村民拉著他們家的小孩,說羨慕我能在城裡念書。可我倒是羨慕他們,能在田間無憂無慮地玩耍。”
“就是。”薑果皺了皺鼻子,“在城裡念書有什麼好的?我也在那裡念過書,每一天都想回家!”
季小天嘴角揚起的弧度更深了。
“果果姐!薑成哥!”突然,一個小孩心急火燎地跑了過來。
這是村裡頭牛二嬸家的孩子,叫大壯,薑成和薑果都認得他。
“怎麼了?”薑成一下子就站起來。
大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後頭的河塘:“那邊沒人的地方——那邊——”
見他氣喘籲籲的樣子,薑果更急了:“你慢點說。”
“不能慢!”大壯用力擺手,“是永強!剛才我倆偷偷去玩,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掉到水庫裡了!”
他邊說,邊拿出小夥伴的臭鞋子。
“那你還愣著!趕緊去喊大人啊!”薑果大聲道。
“我這就去。”大壯哭著說,“你們在這裡幫我看著,我馬上讓大人來救永強!”
“來不及了。”季小天說了一句,直接跳進了河塘裡。
緊跟著,薑成也跳了進去。
薑果站在一旁踮著腳尖看,擔心得不得了。
彆看這河塘現在看著風平浪靜的,但並不淺,當初多少小孩子都在這兒丟了性命!
她知道永強,那孩子虎頭虎腦的,一見到她就要咧著嘴笑,可乖了。
永強可不能出事啊!
“哥!小天哥!你倆都小心一點!”薑果高聲喊。
河塘裡,季小天遊得快,身姿矯健,急切地尋找永強的身影。
而薑成,他跟在季小天後頭,手用力勾了勾,渾身撲騰著。
這是他前些年自己學會的狗刨式泳姿,雖然看著不美觀,但是遊得可利索了。
薑果盯著看了一會兒,見他們倆人的身影漸行漸遠了,就趕緊在岸邊追。
隻是她還沒追幾步,突然聽見身後又傳來大壯的聲音。
“果果姐!我找到永強了!原來永強看我睡著了,自己跑回家吃飯去了!”
薑果懵了:“那鞋子呢?”
永強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故意脫下來放他鼻子旁邊的,逗他玩兒呢!”
“這能玩嗎?你是不是欠揍了?”薑果氣得罵了一句,永強一點都不乖,她要收回對他的誇獎!
兩個熊孩子一聽,立馬腳底抹油,拚命地逃。
薑果又趕緊喊:“哥哥!小天哥!人找著了,你們倆快上來!”
可是,空曠的岸邊,就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在回蕩。
薑果急了,快跑幾步:“哥哥!小天哥!”
她越跑,心底越擔憂。
之前溺水的人裡頭,並不隻有小孩,甚至還有二十多歲的大人。
在河塘裡,會遇到的意外情況太多了,因此村長才叮囑大家,千萬不要貪涼、貪玩,不要去河塘裡遊泳。
剛才他們都以為永強出事了,過於著急,才直接跳下河。
可現在……
薑果急得哭出來:“哥哥、小天哥!”
天越來越黑了,照這樣下去,他們真的會有危險。
薑果一個扭頭,跑回去找大人來幫忙:“出事了——出事了!”
……
嶺市的演出開始了。
台下坐滿了黑壓壓的人。
後台,文藝兵們都已經化好妝,焦灼地等待著。
隻有柚柚輕輕撥開簾子,望著台下的觀眾們。
她聽說,看他們表演的,都是好厲害好厲害的軍人叔叔和阿姨。
那可是保家衛國的軍人呀,是柚柚最崇拜的人!
“柚柚,你會不會緊張?”蘇景景調整著呼吸,想要儘量淡定一點。
柚柚點點頭,又搖搖頭,用手揪了揪自己肉乎乎的臉蛋,扒拉下一塊小亮片。
小亮片閃閃的,真漂亮,小團子舍不得放在手上玩,又重新貼回到臉頰上去。
蘇景景被她這軟萌的樣子給逗樂了,連心頭的緊張都似乎散去了一些。
“如果緊張的話,上台後就看著景景姐姐,不要望著台下,這樣就不會害怕了。表演的時候,我們要心無旁騖,才能呈現最好的作品,知道嗎?”蘇景景說。
柚柚似懂非懂,提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景景姐姐,我看剛才表演的哥哥姐姐們,可以給軍人叔叔和軍人阿姨獻花。柚柚可以給他們獻花嗎?”
蘇景景笑了,點點頭:“可以的,而且,還可以跟他們合照呢。”
柚柚的眼睛都亮了。
這下子,她更盼著趕緊上台啦!
台上的演出,進行了一半。
觀眾們看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徐知蘭去了後台好幾趟,檢查大家的著裝,順便給大家夥兒打打氣。
隻是到了柚柚麵前時,她沒有再重複之前的提醒。
這孩子原本沒心沒肺的,平時將每一次的排練都完成得很好,這一回,要是盯得緊了,小團子有了心理負擔,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柚柚就像平時一樣表現就好了,團長阿姨在台下看著你,到時候一定給你鼓掌。”
柚柚眨巴著眼睛:“那團長阿姨可以請其他人一起給柚柚鼓掌嗎?”
徐知蘭忍俊不禁:“當然。”
柚柚躍躍欲試:“我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終於,到了最後一個節目要登場的時候。
這可是壓軸的節目,自然受到了最大的關注。
台下的人一看見出場的文藝兵們,立馬坐得端正,想要看清楚一些。
這是舞蹈團與話劇團共同排練的節目,舞蹈團裡都是女文藝兵,她們每一個看起來都是精神抖擻,英姿颯爽。
至於話劇團,他們的妝容則要誇張一些,其中有男有女,穿著整齊劃一的軍裝,非常奪人眼球。
隻是——
“這裡頭怎麼還有個小娃娃?”
“沒聽說文工團招了這麼小的文藝兵啊!該不會是誰家的小孩子,不小心混進去了吧?”
“肯定不是啊,這小孩子還化了妝呢,臉上的亮片和其他文藝兵臉上的是一樣的。”
“而且,你看她的發型——這不是之前那個小烈士的發型嗎?她演的,該不會就是那個小烈士吧?”
很顯然,柚柚的出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可越是這樣,徐知蘭就越擔心。
她怕太多人將關注點放在柚柚身上,這樣一來,孩子要是出了什麼錯漏,就會被無限放大。
徐知蘭的心跳越愈發快了,她的雙手緊緊交握著,隻希望小團子能正常發揮。
激昂的音樂聲響起。
所有文藝兵們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柚柚第一個走上前。
她踩著節拍,一步一步走著,動作有力,臉上的表情嚴肅卻又生動,仿佛在這一刻,自己成為了真正的小小烈士。
小烈士的舞姿,是有力的,一段開場之後,她融入到哥哥姐姐們的隊伍之中,不管是動作還是走位,沒有絲毫的差錯。
接下來的重頭戲,就不在柚柚身上了。
可她仍舊沒有鬆懈,小臉蛋上再也不像平時那樣掛著甜甜的笑。
她學著大人們到位的表情,嘴角緊緊抿著,將那小烈士視死如歸的勁兒演活了。
這場表演,讓台下的眾人驚豔。
直到最後,台上的文藝兵排成兩列,整齊地站定時,音樂聲才慢慢停止。
哥哥姐姐們不動,柚柚便也不動,她乖乖地站在最邊上,小腳丫並得緊緊的,晶亮的雙眸,則望向台下。
黑壓壓的一片。
好多人呀。
柚柚的小腳丫都站麻了。
也不知道剛才自己表現得怎麼樣。
片刻之後,台下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掌聲雷動。
柚柚歪了歪腦袋,露出了欣喜的笑臉。
這麼多的掌聲,是在誇哥哥姐姐們還有她的演出嗎?
小團子好喜歡這樣的舞台!
回到後台,柚柚樂壞了。
同樣無比欣喜的,還有徐知蘭。
徐知蘭一過來,就立馬給了自己舞蹈團裡的每一個文藝兵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們的表現太好了,比平時的任何一次排練都要優秀!”
最後,她甚至直接將柚柚抱了起來:“你太棒了,在這樣高壓的氛圍之下,居然還能超常發揮,真是天生的小演員!”
柚柚的小臉一紅,嘴角一咧,臉上的小亮片,都沒她的眼睛這麼亮。
演出終於結束了。
蘇景景沒有忘記之前對柚柚的承諾,她請徐知蘭給孩子準備了鮮花,特地拿去送給軍人叔叔和阿姨們。
小團子捧著鮮花,將小腳踮起來,一臉崇拜地望著他們。
“哢嚓”一聲,有人拿著相機留下了這珍貴的畫麵。
……
“徐團長,張琳胃疼,我得陪她去一趟醫院。”蘇景景說,“昨天一整天飲食不規律,她堅持到現在,怪不容易的。”
“柚柚也要陪張琳姐姐去醫院!”
柚柚是景景姐姐的小尾巴,景景姐姐去哪兒,她都要跟著。
而且,她還能幫忙照顧張琳姐姐呢。
張琳這胃疼是老毛病了,去醫院開一些藥就好,因此,她們倆都同意帶著柚柚一起去。
部隊派車,將她們送到醫院。
張琳進診室檢查時,蘇景景就帶著小團子坐在外頭走廊的椅子上。
這裡的診室和住院病房挨得很近,看著來往的護士手中拿著一個熱水壺,柚柚就小聲道:“景景姐姐,我可以去要一杯水喝嗎?”
“可以。”蘇景景拿出自己包裡的水壺,“我去幫你要吧。”
“媽媽說了,出門在外,不要總是麻煩彆人!自己的事情,事情做!”柚柚一本正經。
小團子“噠噠噠”跑去護士台。
遠遠地,聽見護士姐姐們的對話。
“八號床的病人究竟是哪個部隊的,聯係上了嗎?”
“沒有,你說那家人撿到了他,怎麼不早點送到醫院來呢?人家昏迷了幾個月,他們就瞎照顧了幾個月,這不是耽誤人嗎?也不知道這回,他能不能醒來。”
“誰知道呢?聽說被撿到的時候,他是穿著軍裝的,明知道這一點,那家人還不士動聯係,真是太無知了。也不知道找到他的家人和部隊沒有,不說了,我先把水壺給他們送過去。”
柚柚舉著水壺,想要討水喝。
可護士台高高的,護士姐姐沒有看見她,拿著水壺往病房走。
小團子趕緊跟上,在病房門口,攔住了她:“護士姐姐,可以給我倒杯水嗎?”
聽見這奶呼呼的聲音,年輕護士的心都要化了,笑著蹲下來:“可以啊。”
而就在她開瓶塞的時候,柚柚的餘光,不自覺掃到了病房裡。
一個叔叔躺在那裡。
這就是護士姐姐們說的,八號病床的軍人叔叔嗎?
柚柚好奇地看了過去。
卻不想,這一眼,令小團子渾身一個激靈。
她在夢中見過這個叔叔。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千燈如晝】灌溉的營養液,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