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鳳林村的人, 都因為薑煥明與阮雯雯離婚的事情,而感到震驚。
之前分明好好的,怎麼說離就離了呢?
有人拽住了王小芬, 想要問個明白。
自從被安排到豬圈清掃之後,王小芬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大家都說她黑心眼,誰都不願意搭理她。
外人就算了, 平時回到家裡,家人們也不肯跟她說話, 她男人嫌棄她丟人, 而薑老太就更誇張了, 每次經過她身邊時,就用手捏著小醜娃的鼻子,並讓她離遠一點,彆臭暈了自己的寶貝疙瘩。
王小芬氣得要命,真就這麼臭嗎?
以她的覺悟, 自然不會因此而對自己的女兒好一些。
但是,她怕村乾部們,這回村乾部們來真的, 要是發現她仍舊刻薄妞妞, 說不定就真不會讓她回地裡正常上工了。
因此, 王小芬不敢再對妞妞呼來喝去了。
說起來,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和村民們說話了。
這會兒有人上前向她打聽家裡的事,她簡直是受寵若驚,立馬將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大家。
“我小叔子升上去當供銷社主任之後,家裡就跟過年似的,大家都高興壞了。他媳婦也樂嗬,走路都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在家裡也不老實了,成天擠兌人。用她的話說,反正兩個知青的屋子也要空出來,到時候他們倆口子搬出去住,以後再也不用看彆人臉色了。”
“他丈母娘一聽,立馬就慌了,閨女和女婿搬出去住,那她怎麼辦?李婆子立馬跟雯雯說,讓她到時候帶著自己一起住到林知青家去,可你猜怎麼著?”
大家一聽,立馬明白了。
“難道是老三媳婦不同意帶著她媽,所以兩個人鬨翻了?”
以阮雯雯那性子,肯定是想把她媽有多遠甩多遠,絕對不會帶著老婆子一起生活的。
不單是阮雯雯,就連薑煥明也是一樣。
薑煥明過了整整一年的憋屈日子,好不容易才揚眉吐氣了一回,當即就翻身做主人了。他嚴肅而又堅定地對李婆子表明立場,讓她回祥玉村去。
“我小叔子和他媳婦這陣子經常吵架,倒是在李婆子的事情上,難得兩個人想一塊兒去了。他們硬氣起來,直接將老婆子的行李一收拾,就把她送回祥玉村。說是‘送’,都太好聽了,我看他倆是把她趕回去的!老人家回祥玉村住了好些天,越想越不甘心,所以就去了供銷社,找供銷社領導。”
這話一聽,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薑煥明好不容易才在單位裡出頭,哪經得起他丈母娘這麼鬨?
“李婆子在供銷社哭天搶地的,說薑煥明和他媳婦不孝順,又把當年他倆背著孟金玉做的那些事重新翻出來講了一遍。這影響實在是太不好了,單位領導一聽,這人的作風問題這麼嚴重,而且還是出了名的不孝,真能當供銷社主任嗎?他們覺得,重新考慮他的工作職位。”王小芬又說。
薑煥明歡天喜地地準備升職,結果又鬨了這一出,單位裡指指點點笑話他的人就更多了。
他自問自己在上一段感情中不厚道,可離婚之後,他也算潔身自好了,就連之前靳敏敏的事,他都儘量保全自己,沒去蹚渾水,怎麼現在,又被李婆子擺了一道?
薑煥明忍無可忍,直接提出離婚。
他一點留戀都沒有,隻希望將來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可誰知道,阮雯雯徹底被激怒了。
阮雯雯有樣學樣,像她媽似的,流著淚闖進供銷社領導的辦公室。
她告訴領導們,那天洪災,是自己護住物資,而薑煥明,他壓根就沒去!
緊跟著,她又將當初自己與薑煥明、孟金玉之間的感情問題添油加醋了一番,最後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薑煥明身上。
她這一招太狠了,直接害得薑煥明丟了工作。
“也沒必要鬨得這麼難看吧,畢竟是倆口子,就算離婚了,兩個人也是孩子的爸媽啊。”
“這一次我倒覺得薑家老三沒做錯,他應該是看透了他媳婦的真麵目,才不打算和她繼續過下去的吧?”
村民們議論紛紛,卻不想就在這時,薑家傳來了一陣爭吵聲。
阮雯雯的聲音尖銳刻薄,直接拉著薑煥明從屋裡出來,喊大家來評評理。
村民們正愁沒好戲看,幾個人對視一眼,立馬走上前去。
阮雯雯冷眼望著薑煥明:“反正這婚是離了,我也不怕鬨得更大一些。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有人都有資格罵我,隻有你沒資格。”
望著圍過來的村民們,薑煥明渾身都沒了力氣,他低著頭,悶聲道:“你已經害得我丟了工作,還想怎麼樣?你成功了。”
薑家人站在薑煥明這一邊,看著他這副頹唐的模樣,覺得怪可憐的。
薑老太和朱大麗指責阮雯雯,讓她彆太過分,可誰知道,阮雯雯非但沒有閉嘴,反而扯著嗓子,說得更加起勁了。
“以前咱倆在一塊兒,是我主動的,但我拿著刀逼你了?你自己不是也挺樂在其中的嗎?怎麼後來就變得像是你沒辦法了,隻能接受了我似的?”
“我在農場這麼長時間,心裡惦記著的都是回家跟你好好過日子。你倒好,對我不冷不熱,對我們的閨女也不冷不熱。薑煥明,你是什麼混賬東西?”
薑煥明受不了邊上村民們的眼神,抬起頭,說道:“洪災那天,我說要去救寧家人,你卻要去供銷社救物資。物資和人命相比,哪個更重要?”
阮雯雯嗤笑一聲:“弄了半天,原來是想洗白自己啊。薑煥明,就算你的道德標準比我要稍微高那麼一點,也不能改變你是個混賬的事實!到了這個時候,倒是裝得多正直似的,你也配!”
有時候想想,離婚也挺好的。
跟這麼個偽君子在一起過日子,誰知道將來她得多憋屈?
倒不如離婚之後離開鳳林村,她好歹是活過兩輩子的人,獨自去發展,說不定會有更廣闊的道路。
“就算你現在裝得像個正人君子,也沒用了。孟金玉帶著兩個孩子走了,現在留在你身邊的一雙兒女,心也不向著你。”阮雯雯剜了宛如喪家之犬的薑煥明一眼,譏諷一笑,轉身回了屋。
再出來時,她帶著一大袋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鳳林村。
直到她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一個小點時,村民們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連自己懷胎十月生的娃都不要了?
眼下,阮雯雯已經走了,既然沒得看好戲,村民們便也散去。
薑煥明一個人坐在薑家屋外的石階上,雙眼無神。
不自覺地,他想起當初的種種。
那會兒他在鎮上工作,偶爾回來時,村民們都會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他不搭理他們,直接回家,一進屋,孟金玉就已經做好飯菜等待他了。
吃飯之前,他還會跟孩子們說說話,薑成、薑果、柚柚和善善會好奇地圍繞在他身邊,聽他說鎮上發生的那些新奇事兒。
那時的他,好幸福,可當時他卻不懂得珍惜。
前些天,孟金玉帶著兩個孩子離開鳳林村的那一幕,他記得清清楚楚。
她臉上意氣風發的笑容多麼刺眼,刺痛了他的心,讓他的自尊掉了一地。
如今的他沒有工作,也沒有家了。
往後,日子就隻能是這樣了嗎?
薑煥明低著頭,走進裡屋,一句話都沒說。
兄妹倆探頭探腦地看了好幾回,最後搖搖頭。
“咱媽說過,一句老話叫,自作孽不可活。”薑成說。
薑果則抿起唇,笑眯眯道:“後媽走了,太好了。以後誰都不準再提當初我和後媽好過的事兒,要不然,我就跟誰急。”
對於薑果而言,最不願意提起的經曆,莫過於當初自己在後媽麵前賣萌的一幕幕。
如今,她後媽終於走了,往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人生實在是太美好了!
……
阮雯雯離開鳳林村之後,麵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該上哪兒去。
她沒有婆家,也沒有娘家,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阮家。
她已經一年多時間沒見過養父母了,也不知道他們還願不願意認自己。
阮雯雯回憶過去與他們相處的種種細節,心裡想著,隻要自己賣賣慘,他們一定會心軟的。
畢竟,過去養父母這麼寵愛她。
就算如今多了個阮金國,可他們從前的感情,不會變。
她身上的錢不多了,此時坐著公交車來到城裡,往肉聯廠走去。
這個點,阮震立和陳麗萍還沒下班,她便一個人在外遊蕩,逛得雙腿都發酸。
她餓得前胸貼後背,想要找個地方坐一坐,吃點東西,但摸摸自己的口袋,最後還是忍住了。
出門在外,沒錢寸步難行。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下山了。
阮雯雯進了肉聯廠職工大院。
大院裡的鄰居們從前都是看著她長大的,此時見到她,卻不敢認。
“這是雯雯,還是金國他姐?”
“金國平時經常會帶著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回家玩,他姐到了時候就會來接的,我見到過好幾次。他姐看著怪體麵的,不像這個——”
“這就是原來被送去勞改場的雯雯!她放出來了!真沒想到,這才一年多呢,她就變成這樣了,皮膚蠟黃蠟黃的,身上穿的衣服還帶補丁,就像是來城裡投奔阮家的窮親戚似的。”
這一道道聲音,就像是尖銳的針,往阮雯雯的心底戳。
她難堪地低著頭,避開大家的視線,往阮家走。
沒人上前跟她打招呼。
一個跟阮家走得近一些的女同誌在身後嘀咕道:“她早不來,晚不來,怎麼非挑這個時候來呢?今天阮廠長和陳主任請未來親家來家裡吃飯啊,人家可是正經家庭,阮雯雯這會兒來鬨,豈不是耽誤了金國和他對象的婚事嗎?”
如這位吃瓜女同誌所說,今天,是阮震立與陳麗萍請未來親家來家裡吃飯的大日子。
這會兒,老倆口剛在廚房忙好,一道道豐盛的菜肴上桌,看著兒子和未來兒媳婦親密的模樣,笑得合不攏嘴。
前陣子,阮震立和陳麗萍得知阮金國在和蘇景景處對象,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震驚過後,又是欣喜,沒過幾天,他們就提著大袋小袋的禮上門去拜訪蘇家人了。
第一次見麵,兩家人相見恨晚,非常融洽。
眼下是第三次見麵了,在阮家人熱情的邀請下,蘇家人都來了。
兩家人坐下,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閒談一番之後,阮震立開門見山:“兩個孩子的感情這麼好,要不然,咱們談一談結婚的事吧?”
陳麗萍笑著說:“景景這麼乖,我真是恨不得她馬上就進我們家門,當我的兒媳婦。”
蘇景景一聽,臉頰緋紅。
阮金國的年紀不小了,他姐與他一般大,人家的孩子都已經十幾歲。
他這年紀,在如今,算是大齡男青年,早該娶媳婦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要尊重蘇景景。
他說道:“我不小了,但是景景還挺小的……”
蘇家人看著他這實誠的樣子,不由笑了起來。
蘇風挑了挑眉,打趣道:“照你這麼說,還不想這麼早結婚?”
“我不是這個意思。”阮金國連忙搖頭,又轉而看向蘇景景,“景景,你願意這麼早結婚嗎?”
蘇景景的耳朵根子都像是被燒紅了似的。
她垂著眼眸,用胳膊肘推了推阮金國的手臂,嗔道:“你這樣讓我怎麼回答?”
阮金國愣了一下,隨即眼中迸發出一陣欣喜的光芒,緊緊握著她的手:“景景,你是願意了嗎?”
蘇景景抿唇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長輩們見了,嘴角都不自覺揚起,真心為孩子們感到高興。
蘇風摸了摸鼻子,鬨了半天,他妹妹比他還要早結婚呢。
阮震立就阮金國這麼一個兒子,兒子結婚,他自然不會摳摳搜搜的。
除了彩禮、必備的四大件,以及申請職工大院裡的房子之外,他還許諾要給倆孩子買一台黑白電視。
兩家人聊得熱火朝天時,敲門聲響起了。
陳麗萍笑著站起來去開門:“這會兒是誰來了?”
然而門一打開,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屋外,阮雯雯委屈巴巴地站在那裡,紅著眼眶看著自己。
陳麗萍的第一反應是,這孩子怎麼變得這麼灰頭土臉的?
然而等下一刻,她回過神,立馬慌張地回頭看了一眼。
蘇家可是正經家庭,要是看見他們阮家有一個從勞改場裡放出來的養女,該怎麼想?
如果阮雯雯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也就罷了,咬咬牙也要讓她進來,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告訴蘇家人,可問題是,這隻是個養女。
為了養女,耽誤兒子的終身大事,陳麗萍可沒這麼“偉大”。
“誰來了?”阮金國的聲音響起。
幾乎沒猶豫多久,陳麗萍立馬說道:“沒事,走錯了。”
“砰”一聲,房門被關上了。
阮雯雯不敢置信地僵在門外,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話,通通卡在了喉嚨裡。
她該何去何從?
……
柚柚的壞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因為媽媽告訴小團子,她這不叫“留級”,隻是學校的規章製度不能讓這麼小的孩子去念三、三年級。
“聽說接下來會有一場數學競賽,專門針對小學生出題,如果能通過這競賽,拿到好名次,也許能上高年級。”孟金玉說。
她話音剛落,善善的眼睛立馬就在發光了。
柚柚倒是沒放在心上。
自從來到城裡上學之後,她就發現,班級裡的同學太不友善了。
現在一年級的小朋友們隻比她大一歲,就想著欺負她,要是跳級去念了高年級,指不定她要怎麼被欺負呢!
她可打不過十來歲的大孩子。
江城附小就在離春雨服裝廠職工大院不遠的地方,早晨孟金玉給孩子們準備了早飯,就帶著他們出門了。
從家裡出來時,她經過包筱豔家。
包母的嘮叨聲從裡頭傳出來:“這個月的工資怎麼這麼少?筱豔,我說過多少次了,賺多少錢,都要拿回家。現在都已經恢複高考了,咱家一定要供你弟弟上學的,隻靠我和你爸兩個人的工資,怎麼夠?”
包筱豔輕聲道:“媽,我隻留了五塊錢。單位裡的同事上回在百貨大樓買了一雙黑皮鞋,我也想要買一雙。”
“買這麼好的鞋子乾什麼?你真是太不懂事了!馬上把錢給我。”包母“嘖”了一聲。
孟金玉就住在包家隔壁,平時出出入入的,經常會聽見包母念叨包筱豔。
她聽說,包筱豔有個弟弟,弟弟十幾歲了,被父母寵得無法無天,一見到包筱豔,就是呼來喝去的,而包筱豔則要為家裡做牛做馬,不能有一句怨言。
“媽,你彆生氣,我不買黑皮鞋了。”包筱豔說完這話,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兩個人在樓道撞上,包筱豔的臉“唰”一下就紅了:“金玉姐。”
孟金玉拍拍她的肩膀:“我先送孩子們去上學了。”
包筱豔點點頭,目光深深地望著兩個孩子活蹦亂跳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