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俊傑雖然已經畢業了,但他在這個學校裡好歹也算風雲人物,之前參加了不少比賽,還進了學生會,因此校園裡來來往往的學生們都認得他。
此時,聽著柚柚說的話,大家不由停下腳步,多看了他幾眼。
馬俊傑氣得要命,臉色一時青,一時紅,等到回過神,猜到這小丫頭是故意讓自己難堪之後,才把捂著嘴巴的手放下。
“你什麼意思?”他沉下臉,“我是哪裡得罪你了嗎?”
柚柚歪了歪腦袋:“叔叔,你要打我嗎?”
孩子的聲音很響亮,不帶任何遮掩,話音一落下,更多的同學停下腳步。
“馬學長和這個孩子是什麼關係啊?為什麼要打她?”
“雖然這個孩子剛才說的話害他沒麵子了,但到底是童言無忌,沒必要和一個小孩斤斤計較吧。”
“之前看馬學長對寧蘭學姐不離不棄,我還以為他是個特彆好的人,可沒想到,他居然這麼沒風度。對一個孩子,至於這樣嗎?”
同學們議論紛紛。
馬俊傑怎麼能讓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形象毀於一旦,便乾笑著對柚柚說道:“我不會打你的,不過,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有什麼不滿的,都可以說出來。”
“我隻是不想看著寧蘭姐姐被欺負。”
寧蘭愣了一下。
她被欺負了嗎?
一直以來,馬俊傑在眾人心中的形象都是完美的,即便他不出眾,不優秀,但僅僅是因為他對她的好,就已經足夠讓專業導師以及學校裡其他領導對他讚不絕口。
她也覺得他對自己好,所以,平時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忍耐下來。可是,今天柚柚說,馬俊傑在欺負她。
寧蘭的神情微微一變,再次抬起頭,狐疑地看向他。
而另一邊,馬俊傑的父母站起來,決定離開。
可誰知道,他倆的手剛一握住宿舍門把手,就被孟金玉按住了。
馬俊傑的父母是見人下菜碟,之前麵對寧家人,覺得他們幾個看著都好欺負,就沒給過好臉色,可現在他們麵對的是孟金玉。
孟金玉已經離開鳳林村五年了,這五年的時間,她成天與沈瑜青一起關注著最新潮的服飾搭配,不自覺之間,她的審美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此時她的穿著時髦卻得體,又因為個子高,站在馬父與馬母麵前時居高臨下,看起來氣場十足,一瞬間,兩個人就都慫了。
“這是寧蘭在京市的親戚吧?”馬母笑著問,“剛才聽寧蘭喊你姐姐。”
頓了頓,她又問:“同誌,你是哪個單位的?”
寧蘭的父母此時已經站起來,他們倆看著孟金玉,心頭多了幾分底氣。
雖然已經多年沒見麵了,但是,他們和過去一樣信賴著她。
“你們兒子是電視台的吧?”寧蘭問。
馬母一怔,隨即看了丈夫一眼,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這位同誌,你也是電視台的?”
孟金玉沒有接她的話,而是繼續說道:“我聽說,馬俊傑能進電視台,似乎不單單是因為自己的實力。”
馬母不悅道:“你這是什麼話?電視台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進電視台,怎麼就不是他自己的實力了?”
孟金玉笑了笑,將剛才自己做登記時從宿管阿姨口中得知的情況說了出來。
“據我所知,馬俊傑進這京市大學,是擦著分數線的,之後在各種考試中,考的也都是倒數第一的成績。在京市大學,出眾的學生太多了,其實馬俊傑遠沒有這麼優秀,但被你們一說,怎麼就跟天上有地下無似的了?”
馬母臉色一僵。
要是其他人懟自己的兒子,她肯定要撩起袖子破口大罵的。但現在這個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底細,開口提起電視台時,仿佛自己在裡頭有熟人,因此,馬母不敢輕舉妄動。
“我們俊傑的成績在這個學校裡不算最好的,但是他這個人在道德品質方麵,非常優秀!”馬母說道,“進單位又不是隻看成績,你這話咋說的?一點都站不住腳!”
“那他的個人道德品質,是從什麼方麵體現的?”孟金玉又說,“我聽說,他第一次提出要競選學生會重要乾部的時候,是完全沒有人支持他的。但後來,他和寧蘭越走越近,直到兩個人真正處了對象之後,學校裡的同學們被他們倆的真摯感情所打動,連帶著,開始支持他。甚至連導師,也因此對他器重了不少。就算學習成績與畢業之後分配的工作單位不掛鉤,但是,在學生會工作的經曆,以及導師的推薦,總與工作單位掛鉤吧?”
宿管阿姨是個熱心腸的人,再加上柚柚的小嘴巴甜得很,因此剛才孟金玉打聽時,很快就將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給弄清楚了。
從宿管阿姨的立場來看,馬俊傑對寧蘭是真好,好到平時在食堂吃飯,他能把自己飯盒裡的肉都撥給她,好到她生病發燒時,他能背著她去班級裡請假,再背著她去醫院。
但是,孟金玉怎麼覺得,這更像是在作秀?
孟金玉想著,馬俊傑若是真心疼寧蘭,剛才就不會任由自己的父母欺負寧家人,難道,他是另有所圖?
在後世,她曾見過企業家利用自己病重中妻子的名義做慈善,後又被爆出慈善所得款去向不明,在網友們的聲討之下,他推妻子出來道歉,自己成了縮頭烏龜。這一通操作,還真蒙騙過了一些網友,網友們被他妻子聲淚俱下的道歉聲明所打動,居然還有人在網絡上發起話題,希望大家不要追究。
馬俊傑會不會也是在打造人設?
“這些年,你兒子在寧蘭身上,還是討到了不少好處的吧?”孟金玉問。
馬母臉色一變。
當初,得知兒子居然跟一個殘疾姑娘在一起時,他們是極力反對的。但後來,馬俊傑分析利弊,說是自己的條件,高不成低不就,找一個被同情的弱者,讓他們倆的感情成為校園內的一段佳話,校領導們會對他的印象更好,之後不論是想要留校,還是分配工作都能更有優勢。甚至,他在單位裡,都能更快晉升。
“你彆去跟彆人胡說。”馬母見孟金玉三言兩語就洞悉了一切,立馬慌了,“寧蘭不好嫁的,要是這次她和俊傑鬨掰了,她肯定――”
“我不會胡說。”孟金玉抬起頭,望著門外的輪椅一角,淡聲道,“感情的事,冷暖自知,寧蘭自己會處理。”
大家這才發現,寧蘭已經回來了。
馬俊傑知道孟金玉不是好對付的,卻沒想到,她竟來者不善。
聽了她的一番話,寧蘭的臉色果然變得慘白,該不會是真信了吧?
馬俊傑慌張地拉著寧蘭的手:“我對你有多好,你心裡知道的。彩禮我們還能再商量,喜酒你要是願意回老家擺,我也能陪你去。這些問題都不是事,寧蘭,我們會結婚的,對吧?”
他能力不強,魄力不夠,進了電視台之後,本來是不受重用的。
後來也不知怎的,單位領導聽人說起京市大學裡有關於他和寧蘭的事之後,居然給了他一個製作專題的機會。同事們說酸話,說是女領導感情用事,認為他是一個靠譜的同誌,所以才破例讓他製作專題,在那之後,馬俊傑就知道了,他離不開寧蘭。
並且,寧蘭並不是一無是處。她皮膚白皙,長相清秀,學習成績優異,到時候分配工作之後,兩個人在京市分了房子,一起站穩腳跟,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寧蘭,你會嫁給我的,對吧?”馬俊傑又重複了一遍。
他的眼神很誠懇,與過去每一次表達愛意時,一樣誠懇。
可是,寧蘭卻沉默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信不過馬俊傑,還是信不過自己。
“你們先回去吧,金玉姐和柚柚從江城來看我,我想和她們說說話。”寧蘭輕聲道。
這話一出,馬俊傑的父母當場愣住了。
這女同誌,是從江城來的。
也就是說,她壓根就不是什麼電視台的領導,也不可能在電視台有任何熟人!
馬母後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剛才就不該在孟金玉麵前露怯。現在讓孟金玉和寧家人知道他們心虛,不利於之後商量彩禮的事。
馬俊傑見寧蘭還是柔聲細語的,並沒有發脾氣,心中舒了一口氣,帶著父母先離開了宿舍樓。
走得遠了,他才低聲說道:“沒關係的,寧蘭的性子很軟,而且她對我的感情這麼深,等這件事過去了,她就不會生氣了。反正我們處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見她發過脾氣,這次也不會。”
想了想,他又說道:“我們一定會結婚的,誰說都不管用。”
這時,宿舍裡,柚柚拽著孟金玉的手,踮起腳尖,湊到她耳邊:“媽媽,我和寧蘭姐姐下樓的時候,聽見那個叔叔對她說了好多抱怨的話。”
之前孟金玉並不確定馬俊傑對寧蘭的心意,隻是套一套他父母的話。
現在,聽了柚柚說的,她是徹底明白了。
一再打壓,讓寧蘭變得更加自卑,更加聽話,是他的目的。
這在後世好像也有一個說法,但是,孟金玉對網絡上的用語並不熟悉,一時想不起來。
“金玉姐。”寧蘭看向孟金玉,“讓你看笑話了。”
孟金玉將目光落在寧蘭的身上。
四年的大學時光,並沒有讓寧蘭變得更加有風采,相反,她低下頭,一臉尷尬的表情,局促不安。
孟金玉走到寧蘭麵前,蹲了下來,雙手握住她的手:“剛才你對象父母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你們在樓下發生的事,柚柚也已經告訴我了。”
寧蘭垂著眼簾:“對不起,金玉姐,又要讓你擔心我。”
寧父也說道:“金玉,你看我們又給你添麻煩了……我們都不是文化人,啥也不懂,就隻覺得寧蘭總得嫁人,嫁給京市大學的學生,以後能留在京市,是我們修來的福氣了。”
“寧蘭嫁給她這對象,總比回村隨便找個人嫁了好。而且,她對象的父母雖然難相處了一點,但我們也不是圖這個彩禮錢,不要緊的……”寧母說道。
孟金玉對寧蘭的父母非常了解。
兩位老人家都是老實人,隻盼著自己閨女好,至於彆的,他們不會想,也想不明白。
寧蘭抬起頭時,撞上的是柚柚擔憂的目光。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總是給你們添麻煩。”
孟金玉搖搖頭,緊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寧蘭,你沒有對不起我們。”
“感情的事,你得自己考慮,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們都沒有資格乾涉,能做的,就隻有祝福。”
“但是我還記得,五年前,我請你加入我們,一起為紅星服裝廠製作衣服,還誇你的繡花做得漂亮。聽了我的話,你的眼睛好亮,像是會發光。”
“四年前的你,知道自己考上大學,眼中充滿著希望,相信未來會有更加寬廣的路要走,整個人都是鮮活的、有生命力的。”
“寧蘭,我不如你有文化,說不出什麼大道理。我隻是覺得,現在的你,和過去不一樣了。是什麼讓你變成這樣的?”
寧蘭臉色很白,她微微動了動唇,卻什麼都沒說出口。
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的?是誰讓她變成這樣的?
“寧蘭,真正愛你的人,不會貶低你。”孟金玉溫聲道,“你很優秀,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孩子,都要優秀。”
寧蘭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望著孟金玉,耳畔像是回蕩著剛才的那一番話。
一遍又一遍。
真正愛你的人,不會貶低你。
她攥了攥拳,又無力地鬆開。
……
回家的路上,柚柚一個勁地問媽媽,為什麼不把寧蘭姐姐哄好了再走。
孟金玉笑著揉揉閨女的腦袋。
感情問題,哪是三言兩語就能搞定的,寧蘭與馬俊傑已經在一起好多年了,真讓她立馬與他分開,她能舍得嗎?
孟金玉沒有催促,隻是好好地鼓勵了寧蘭一番,她想,這是這個女孩目前最需要的。
並且,她相信以寧蘭的聰慧,一定會讓自己走出眼下的困境。
就算寧蘭走不出來,隻要他倆還沒走到結婚那一步,一切就都有變數。
接下來幾天,孟金玉就開始專心找房子。
在這方麵,沈奶奶幫了她一個大忙。
老人家過去是教師,曾經學校裡的孩子們都長大了,又因為都是本地人,他們願意幫忙找正在出租的房子,能給孟金玉省不少力氣。
不過,孟金玉去看了幾間,都不是很滿意。
薑果雖然要去上大學,但節假日會回來的,再加上善善慢慢長大了,肯定得和柚柚分開住,也就是說,他們至少需要三個房間。沈奶奶的學生給介紹的房子太大或是太小,都不合適。
瓦礫街那邊的一間小院,孟金玉倒是很喜歡,不過那天看房時,隔壁的鄰居過來挑三揀四的,一會兒問她的孩子淘不淘氣,一會兒又問她是做什麼工作的,得知她是個體戶時,那鼻孔都要朝天看,怪事兒的。
鄰居關係要是不和諧,住得也糟心,因此孟金玉沒有考慮。
“沒關係,要是找不到合適的,就先在我這裡住下吧。家裡每天都這麼冷清,突然變得這麼熱鬨,我也高興。”沈奶奶笑道。
“沈奶奶,你的子女們呢?不住在這邊嗎?”孟金玉問。
沈奶奶歎了一口氣:“我就一個兒子,兒媳婦是個厲害的,平時不讓他過來。”
兩個人正說著話,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柚柚小跑著去開門。
門一打開,她看見一個男人:“叔叔,你找誰呀?”
李國立皺眉:“你問我找誰,我還要問你是誰呢。”
柚柚皺皺眉頭。
哦豁,來者不善。
“國立,你怎麼來了?”聽見熟悉的聲音,沈奶奶一臉欣喜,快步走了出去,“都這個點了,應該已經吃過飯了吧?”
李國立走進來:“媽,我聽說,你最近讓一家陌生人住進來了?”
柚柚眨眨眼,和自己的一家子人麵麵相覷。
沈奶奶一聽,著急道:“國立,孟同誌是瑜青的朋友,不是什麼陌生人。”
李國立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什麼朋友?到處占便宜的朋友?”
沈奶奶為難道:“國立,你這樣說話太難聽了。金玉沒想過占我們便宜,她已經在找房子了,隻是找了好幾間,都不合適。”
“哦?”李國立瞟了孟金玉一眼,“你是真去找房子了,還是假裝在找房子?我知道,你剛來京市,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個人依靠。這不,就盯上我家的孤寡老人了,是吧?”
孟金玉也不惱,笑吟吟道:“沈奶奶怎麼成孤寡老人了?你心裡沒數?”
薑果恍然大悟:“因為孩子不來探望,所以沈奶奶成孤寡老人啦。”
沈奶奶知道這母女倆是向著自己說話,心底不由流淌過一陣暖意。
李國立氣得沉下臉:“彆給我扯這些。你們幾個,馬上給我搬出去,彆想著在我媽家占便宜。”
“國立!”沈奶奶抬高了聲音,“都說多少回了,他們沒占我便宜!”
李國立哼笑一聲:“一個外地女同誌帶著三個孩子,在你家白吃白喝白住的,說不想占便宜,誰信呢?”
“沒有白住,金玉給錢了,還有買菜的錢,她也給了。”沈奶奶氣憤道,“你這人,怎麼說不通呢?”
“我話就放在這裡了,今天晚上,你們一家人,通通給我搬出去。否則,我估計到時候我媽的房子被賣了,她還在給你們數錢。”李國立擰著眉,“跟這些外地人,就是說不清楚。”
孟金玉的火氣也上來了:“這麼晚了,我們沒地方去。就算真要搬走,也得等天亮吧?”
“你們不是有錢嗎?去住招待所。”李國立斜睨著孟金玉,同時搬了一張凳子,直接坐下,“我就在這裡看著你們,確保你們沒有帶走我媽家的東西。”
沈奶奶被夾在中間,實在是難做得不得了。
她不好意思地對孟金玉說:“我兒子當了大半輩子公安,見慣了罪犯,所以看誰都覺得是罪犯。你們彆跟他計較,我來跟他說。”
沈奶奶好聲好氣一通勸,然而李國立就像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孟金玉拿李國立沒辦法。
他們到底是寄人籬下,這會兒李國立非要趕他們走,他們能說什麼呢?
她隻好帶著孩子們去收拾行李。
沈奶奶一個勁道歉,急得團團轉,但她性子軟,平時又盼著兒子能常來看看自己,肯定不會為了萍水相逢的孟家人,與自己的兒子撕破臉。
這個點,柚柚早該睡覺了,她打了個哈欠,委屈吧啦道:“為什麼要趕我們走呀,又不差這幾個小時。”
“沒辦法,可能在單位裡當慣了領導,就這說一不二的做派。”孟金玉摸了一把柚柚的臉蛋,讓她清醒一點,“我們今天先去招待所住,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