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鳳梅嚇壞了，立馬回頭看。
然而她找了半晌，根本沒見到瞿敏麗的身影，便惱羞成怒：“我是看你可憐，沒有朋友，所以才願意和你玩的。既然你不領情，那就算了！”
阮鳳梅氣憤地丟下這番話，轉身就跑走了。
望著她的背影，柚柚搖搖頭。
說了吧，彆看阮鳳梅斯斯文文的，其實她的話，很多。
是個廢話大王。
不過，自己沒有朋友，真的看起來好可憐嗎？
柚柚歎了一口氣，從小到大，她上哪兒都能交到一堆朋友，怎麼偏偏這回――
她轉過身，耷拉著腦袋往回走，卻不想餘光一掃，看見隔壁溫奶奶家的窗戶開著。
屋子裡很昏暗，兩隻小手扒拉著門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柚柚的方向。
柚柚定睛一看，是溫奶奶的孫子。
柚柚招招手：“出來玩嗎？”
那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男孩猶豫了一陣，雙手撐著門框，“騰”一下就跳了出來，動作靈活矯健。
“你叫什麼名字？”柚柚問。
他沒出聲，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門口的台階上，拍拍自己邊上的位置，示意柚柚也坐下。
柚柚坐下之後，才說道：“我想起來了，鄰居阿姨說，你是個小傻子。”
男孩看著她，仍舊沉默著。
“沒關係，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啊。”柚柚雙手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看了看周遭的一切，輕聲道，“京市沒有吳雙霞、祝曉芸、陳琪琪、陸正南……雖然顧祈哥哥也在京市，但是，他的學習也很忙，不會天天陪我玩。”
柚柚有些沮喪，懊惱地看著他：“我覺得京市一點都不好，你覺得呢？”
仍舊沒有任何回應。
但是，柚柚還是沒有停下。
“不過也有好的！京市有很多好吃的。”
“而且，這裡好大好大，除了京市大學，我哪兒都還沒去過呢。”
“隻要我和媽媽、姐姐、弟弟在一起，上哪兒都行！”
“其實，京市也沒這麼差，對不對？”
柚柚這樣一想，嘴角立馬咧開來，唇角的梨渦忽隱忽現的，眼睛也彎成一道月牙的形狀。
見柚柚笑了，小男孩也笑起來。
他的皮膚很白，是常年被關在家裡捂出來的白，一雙眼睛很澄澈，就像是小嬰兒的眼睛似的，雙眸比玻璃彈珠還要清亮。
他笑容溫暖，眼角下垂的弧度變得更加深了，沒有血色的臉頰都像是變得紅潤起來。
柚柚盯著他看了好久好久。
也不知怎的，她小聲說：“你有秘密對不對？”
男孩不解地望著她。
柚柚又說道：“我有一個好朋友，叫大龍哥哥。大龍哥哥不是聰明的孩子，但是，你和他是完全不一樣的。你為什麼要裝成小傻子呀？”
突然之間，房門開了。
午睡醒來的溫老太沉著臉：“你這個小丫頭，欺負我孫子是不是？走走走！”
她邊說邊去找掃帚，想要把柚柚趕走，還是見孫子“嗖”一下小跑進了屋，老太太才消了氣，把門關上了。
“砰”一聲，柚柚被堵在門口。
她一臉疑惑。
這個男孩，到底為什麼要裝成小傻子的模樣呢？
……
孟金玉這移動貨架是帶對了。
她向謝美丹打聽了京市熱鬨的幾條街，將自己新進的衣服掛在貨架上，推著就出門了。
觀望一番之後，她在思良街外頭的空曠處將貨架停下來。
一開始，聽著孟金玉的外地口音，其他幾個攤位的攤主都會打量她幾眼，不過畢竟孟金玉賣的是服裝，並不會搶那些小吃攤的生意，再加上她的生意好了，自己攤位的客流量也能變大，所以其他攤主沒有為難她。
“同誌，你這是什麼衣服？袖子有點奇怪啊。”
“這紅裙子是不是太豔了？我覺得是挺好看的，但是這麼紅的顏色，怕穿不出門。”
“你那個是什麼外套？之前好像沒見過。”
甭管這些人是不是有心來問價，隻要有人表現出對攤子上服裝的興趣，孟金玉就會立馬熱情地招呼。
“這是蝙蝠袖，現在最時髦的款式了，您看，可以和這褲子搭配，用一句流行的話來說，就叫摩登！”
“您要是覺得紅裙子太鮮豔，那就可以搭配素色的上衣。之前家裡應該有很多不願意穿的素衣服吧？現在買這紅裙子回去，可不是就搭上了嗎？”
“這是牛仔外套，這外套最大的尺碼可以搭在碎花小裙子外麵。而且，要是將來你不願意穿了，還能給家裡的男同誌穿呢，一點都不浪費。”
孟金玉說得嘴皮子都要破了，半天下來，賣出了四件蝙蝠袖、兩條紅裙子和三件牛仔外套。
服裝的利潤不小，她在心底稍稍算一算，這一趟，賺的起碼有三位數了。
回想之前在江城的時候，恐怕兩天都不及這半天掙的錢。
隻不過，她的白襯衫，無人問津。
應該是襯衫沒掛好，大家乍一眼看去，覺得不打眼，沒看出細節，所以才走了寶。
孟金玉也不在意，把襯衫扯了扯，露出領口處的細節，掛在最起眼的位置。
就在這時，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女同誌走了過來。
如今雖是十月份，但天氣並不冷，她穿著風衣，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走得很慢，臉色也不太好看。
看樣子，像是身體不太好。
“同誌，你那襯衫，能讓我看看嗎？”高靜清指了指孟金玉架子上的一件白襯衫。
孟金玉趕緊給她遞上。
高靜清拿著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話有氣無力的：“白色的襯衫，已經不時髦了，年輕人不喜歡。但是你這領子上鑲了一整排的珍珠，看著就精致不少。同誌，你這襯衫是哪裡進的？”
她話音剛落，目光恰好與孟金玉對視，微微怔愣。
“這是我自己買的珍珠，一顆一顆釘在襯衫領子上的。”孟金玉笑著說，“這樣的襯衫，看起來就素雅不少，而且講究。”
“這襯衫，我要了。”高靜清說道，“你一共有多少件？”
孟金玉愣了一下。
高靜清說道：“不瞞你說，我丈夫是做服裝生意的。這襯衫很彆致，我相信一定會有市場，所以我想全收了。”
這是來大生意了！
當時市場裡賣的這襯衫是以低價出售的，孟金玉買了些珍珠，自己裝飾了一番，但她沒想到，現在人家居然全都要了。
對方家裡的生意應該做得很大，她報出的價格不低，但對方壓根沒講價，隻說有多少要多少。
一件襯衫能有十塊錢的利潤，孟金玉家裡一共有三十件，她一個轉手，就賺了三百塊錢！
“我把我家的地址寫給你，你有空的話，可以把襯衫送過來。”高靜清隨手帶著紙筆，寫下自家的地址之後，就付了定金，而後說道，“說來你都不會相信，我們家的小保姆，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同誌，你有沒有姐妹？”
孟金玉一下子就想起了阮雯雯。
“小保姆？”
高靜清笑道：“是啊，我身體不好，她是我丈夫找來，特地照顧我的。你們倆的五官真像，要不是親眼看見，我還沒想到會有長得這麼像的兩個人。不過，我們家的保姆，看著要比你樸素很多。”
孟金玉愈發狐疑了。
阮雯雯既不夠吃苦耐勞，又不會照顧人，怎麼給人當保姆去了？
難不成是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
她可不信。
高靜清說了這一番話，呼吸就變得急促了一些，扶著孟金玉的貨架歇了一陣之後，才笑了笑：“看我說到哪兒去了。我這身體，不爭氣，沒說幾句就喘，得回去休息了。對了，我平時都在家的，你儘快把襯衫送來吧。”
……
孟金玉用了一整晚的時間，把家裡還沒來得及釘的珍珠釘在白襯衫的領口。
一大早起來，她收拾了一番，準備等收攤之後，就把衣服給高建清送去。
雖然心裡嘀咕著不知道那家的“小保姆”是怎麼回事，但想到即將到手的三百元錢，她就樂得跟花兒似的，忍不住哼起小曲兒。
而此時，柚柚的小臉也笑得跟花兒一樣。
她要看電影去啦！
柚柚是大孩子了，不用媽媽送去學校。
她背上小書包，悠哉悠哉地去了學校，在班級門口，排好隊伍。
瞿敏麗打扮得可好看了，她說一會兒自己的媽媽也要去電影院，同學們一聽，趕緊將她圍繞在中心位置，一個個都嚷嚷著要簽名照。
彭老師讓大家緊跟著隊伍，手中拿著一麵小旗子，揮起旗子，帶五年二班的同學們出門了。
電影院不遠，就離學校一條街而已，大家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
柚柚跟在大家後頭，有序地進了電影院，坐在放映廳裡，激動得臉頰紅撲撲的。
電影開始了，全場的同學們都安靜下來。
作為女主角，程如初很快就出場了，幾個女孩子盯著她，攥緊了手心，隻差要尖叫。
雖說與電視劇裡的造型相比，這裡的程如初看起來非常樸素，但即便如此，她的光芒仍舊沒法被掩蓋。
柚柚的耳畔響起一聲又一聲的“程如初”，嘴角揚得高高的。
前些天她和媽媽說起楚優姐姐改名的事情，媽媽一點都不意外。媽媽說，楚優姐姐是想要以一個全新的麵貌走出人生的新一步。
現在的楚優姐姐，已經變成了如初姐姐，她應該已經慢慢走出了原來那個家庭給自己帶來的傷害了吧？
柚柚打心眼裡為她感到開心。
這部抗戰片，讓人熱血沸騰，但是瞿敏麗並沒有沉浸在劇情中，她時不時都要瞄柚柚一眼，嘴角露出挑釁的、充滿著優越感的笑意。
“你說，土包子是不是從來沒有看過電影？”瞿敏麗小聲道。
邊上的女同學們不明白她為什麼非要針對柚柚，這會兒也懶得搭理她了，電影這麼好看，誰願意聽她說這些無聊的話！
“啊――你看程如初的妹妹――”突然，一道驚呼聲響起。
瞿敏麗的表情，逐漸變得僵硬。
熒幕上，一個小女孩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從屋裡跑出來，一本正經地重複姐姐說的話：“偉大領袖說啦，婦女也能頂起一片天！”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雙眸無比明亮，就像是帶著深深的希望，治愈人心。
起先因殘酷的戰爭畫麵而潸然淚下的同學們，被這溫暖的笑容所打動，然而，大家還沒擦乾眼淚，就發現――
不對勁啊，這“妹妹”，怎麼好像是他們班的孟柚柚？
柚柚頭一回在熒幕上看見自己，但是她顧不得害羞，也顧不得同學們望著自己的眼神有多詫異。
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完全全被電影情節所打動，哭成了小花貓。
之後，瞿敏麗已經完全看不進去這電影了，僵硬地坐在那裡。
同學們望著柚柚的眼神，逐漸變得既崇拜又驕傲，電影上的小演員是他們班的同學，這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電影快要結束了，片尾的演員表上，出現了柚柚的名字。
之後，在激昂高亢的片尾曲中，同學們在彭汪的帶領下站起來鼓掌。
“你們快看！電影還沒完，最後還放了幾張照片呢！”
“那是孟柚柚嗎？”
“孟柚柚和程如初有好多合照啊，而且那會兒她看著好小，好像就隻有五六歲的樣子。”
“她怎麼穿著軍裝啊？程如初也穿著軍裝！孟柚柚該不會也是文工團的吧？”
瞿敏麗快要站不穩了。
她取笑柚柚是土包子，不僅沒看過電視，還不知道文工團是什麼……
幾個同學很好奇，忍不住跑到柚柚麵前，問她拍電影是不是很有趣。
阮鳳梅的心臟到現在還“噗通噗通”跳得飛快，她踮著腳尖想要湊進來，可是，原本說好要跟她做朋友的同學壓根不理會她，還有人嫌她煩，直接把她推開了。
“敏麗！”瞿母走了過來。
瞿敏麗趕緊跑上前，攤開手：“媽媽，程如初的簽名照，你給我弄來了嗎？”
瞿母抱歉地搖搖頭：“程如初已經跟著製片廠去彆的地方拍戲了，我沒能碰上她。”
幾個女同學一聽，立馬不樂意了，失望地看著瞿敏麗。
“你怎麼能撒謊呢？說好了要給我們拿簽名照的，你騙人！”
“還說你媽媽和製片廠很熟，我都已經跟大院裡的夥伴說了，今天回家一定會帶著簽名照去給他們看一看！”
“我不管，瞿敏麗，你一定要把簽名照給我要過來。不然我在大院裡要被其他夥伴笑話了。”
瞿敏麗的腦袋壓得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她既著急又窘迫，尷尬地走到柚柚麵前。
“孟柚柚同學，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情？你和程如初這麼熟，可以幫我們要幾張簽名照嗎？就是學校門口擺攤賣的那種簽名照，麻煩你了……”瞿敏麗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袖，臉紅得快要滴血。
“隻要你能拿到簽名照，那我們――”她咬咬牙，“我們都跟你玩。”
孟柚柚應該會同意吧。
畢竟在這個班級裡，她是沒有朋友的。
這樣一想，瞿敏麗沒這麼緊張了，抬起頭，對上柚柚晶亮的目光。
“麻煩你了。”
然而誰知道，柚柚把頭轉過去，冷酷無情又傲嬌。
“不要。你彆麻煩土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