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聞深察覺到她的異樣,從廚房走出來。
“怎麼了。”
恍惚之間,鐘黎聽見熟悉的聲音。
她扶著沙發回過頭,看見傅聞深站在廚房門口。
他今天沒去公司,所以穿得不那麼商務,黑色高領衫外麵係著圍裙,因為剛剛被她指使著去給她做飯。
她沒回應,也沒有過來,站在原地,微微張著嘴巴,有點迷茫,有點恍惚,望著他的眼神很奇怪。
至少和上午坐在他懷裡撒嬌時是不同的。
沒有那種嬌嗔,沒有她慣常的甜美,沒有笑眯眯討人疼的模樣。
傅聞深這一天其實過得悠閒過頭,他過去二十八年的人生都不曾有過這樣閒適的日子。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刻即將到來,所以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實。
他停在那裡,靜靜看著鐘黎。
鐘黎愣愣地站在沙發前,和他之間隔著半個客廳和餐廳的距離。
就是這聲熟悉的“怎麼了”,他問過她許多次,總是沉穩又淡定,好像沒有事情能引起他情緒的波動,她怎麼作妖都可以。
也是這聲冷靜的“怎麼了”,讓鐘黎宕機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行,遲鈍地記起自己都乾了些什麼。
登門入室把他家裡改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給西西做建貓咪屋,把露台弄成貓咪樂園……
刷他的卡花他的錢,買了一整個衣帽間的漂亮衣服、包包、珠寶…
把他當渣男,狠狠作妖,一口一個老公地叫,主動坐他身上,睡他被窩,纏著他想讓他跟自己睡覺……
鐘黎眼前又是一昏,身體往後,靠住沙發才站穩。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她此時此刻的感覺,那就是,無法形容。
她想起車禍前,自己剛剛當著鐘家和傅家人的麵,拒絕和他結婚。
結果沒過幾天,她就在醫院裡衝傅聞深叫老公,罵他渣男,吵著鬨著非要跟著他回家,那個時候他到底是什麼心情?
好尷尬。
怎會如此。
救命啊。
她為什麼會乾出這種事。
為什麼這裡沒有地縫讓她鑽進去逃走。
鐘黎二十多年的人生從來都光鮮亮麗,從容自信,從來有過如此丟臉的時刻。
她現在甚至沒有辦法直視傅聞深的眼睛。
要不繼續裝失憶算了。
一輩子很短的。
傅聞深是很敏銳的,鐘黎從他沉靜的眼神裡看到,他已經知道了。
可他沒有拆穿,他隻是再一遍問她:“鐘黎,怎麼了。”
鐘黎裝不下去了。
“對不起。”她的道歉發自肺腑,十二分誠懇,眼睛裡是有些心虛的:“我不是故意折騰你的。”
傅聞深沉默看她片刻,語氣讓人聽不出情緒:“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鐘大小姐嬌縱歸嬌縱,知錯的時候就會很乖巧,乖得讓人不忍心苛責,什麼錯誤都想原諒她。
傅聞深道:“那我們是不是應該算一筆賬。”
果然是要跟她秋後算賬。
自己作的死,始終是要還的,鐘黎深吸一口氣:“應該的。這三個月的賬單,還有你其他的損失,我都會賠給你的。”
她認錯道歉的姿態很端正,端正到過分客氣,客氣得仿佛與他不熟。
傅聞深神色不甚明朗,無聲盯緊她。
鐘黎覺得自己就像被串起來架在了烤爐上,傅聞深的眼神就是炙烤的烈火。
她難以承受,此時此刻隻想馬上從他眼前消失:“我現在就從你家裡滾出去好嗎?”
“你要滾去哪。”傅聞深問。
鐘黎一噎。
傅聞深摘掉圍裙,慢條斯理用毛巾擦乾手,朝她走過來:“不是讓我還你青春,還你愛情,分你一半財產。”
“現在不用了。”鐘黎故作鎮定地說。
傅聞深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停下來,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不是讓我給你買鑽戒。”
他聲線低沉:“鑽戒買好了,傅太太,你要去哪?”
鐘黎下意識地往後退,可她身後已經抵著沙發。
她這一生為數不多的羞恥心都積攢爆發在“傅太太”三個字裡,眼神在傅聞深的下巴和嘴唇之間來回飄,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這三個月裡,她對傅聞深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滿足了。
除了那枚鑽戒。
他當時沒給,過後隻字不提,她以為這件事他從來沒放在心上呢,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買好的。
可鑽戒兩個字又牽扯出更多的記憶,鐘黎不免又想起君華那日,想起她趾高氣昂地在“自己家”的門店裡選珠寶……
繼而想起狄太太和高太太,想起無數個她以傅太太自居的場合,無數個把她當做傅太太的人……
想起她衝嚴棠親熱地叫媽媽,上門到傅家一點不見外地給人家當兒媳……
想起她到傅聞深的辦公室去搜查出軌證據,想起昨天高調地陪他參加年會……
真是丟人現眼丟到全世界去了。
媽媽,救命。
饒是鐘黎臉皮再厚,現在也扛不住了。
她忽地一把推開傅聞深,悶頭衝回房間。
傅聞深站在客廳,看著她跑得飛快的背影,像極了西西偶爾受驚逃竄的樣子。
鐘黎把自己整個人蒙進被子裡,但她太倉促忘記鎖門,沒過多久便聽見傅聞深的腳步聲走進來,慢慢逼近,最後在床畔停下。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什麼,鐘黎猜他大概在看著自己。
“不餓嗎。”傅聞深問。
鐘黎咬著嘴唇悶悶道:“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雖然隔著被子,她依然覺得羞恥,死死抓住被邊,以防他突然掀開。
然而傅聞深隻是靜靜站了片刻,腳步聲從床側離開。
鐘黎把自己蒙得嚴嚴實實,打定主意絕對不會從被子裡出去和他麵對麵。
一牆之隔的客廳,傅聞深坐在沙發,不時向房間看一眼。
她像一隻龜縮起來的烏龜,硬生生在被子裡悶了兩個小時,都沒出來。
就在鐘黎悶得快要睡著時,房間門再次被人打開,她聽見傅聞深站在門口說:“飯熱好了,我出去一趟,你起來吃東西。”
沒過一會,傳來外麵大門被關上的聲音。
鐘黎頓了頓,才悄悄掀開被子,露出已經憋得發紅的臉。
他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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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雪下了又停,院子裡的積雪被清掃乾淨,回房間休息時,鐘奶奶從窗口看見,歎了口氣:“阿黎不在,院子裡連個雪人都沒有。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過年了。”
鐘爺爺安慰妻子:“前幾天醫院不是來過電話,說她已經有恢複的跡象了,說不定哪天就突然想起來了,回來給你個驚喜。”
剛說完就聽見樓下的喊聲,仔細辨認,是陳姨驚喜的聲音:“小姐回來了!”
鐘爺爺納悶:“晴晴不是在家呢,剛才出去了?”
說著跟鐘奶奶對視上,二老齊齊一愣,反應過來。
“是不是阿黎回來了?”鐘奶奶焦急地把手伸過去,讓他扶自己起來,“快!”
多虧陳姨那一嗓子,鐘黎還沒走到三樓,全家人已經被驚動了一半。
奶奶人還沒到,焦急的聲音便先傳過來:“乖孫啊,怎麼這麼晚回來了?”
“奶奶慢點走。”鐘黎過去扶她,想起自己當初冤枉二老虐待她,不免心虛,甜甜地摟住他們,“爺爺奶奶,想死你們了。”
秦妍還沒休息,看到她自己回家很意外,仔細觀察她幾眼:“阿黎,你記憶恢複了?”
鐘黎點頭:“嗯。”
秦妍問得仔細:“想起了一些,還是都恢複了?”
“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就好。想起來就好。”鐘奶奶拉著她高興不已,又問到關鍵:“聞深呢,怎麼沒送你回來?這段時間對虧他照顧你,咱們家得好好謝謝他。”
提到傅聞深,鐘黎就想挖個坑把自己埋掉。
她現在很想自己待會,好好消化一下自己乾的蠢事。
但一家子為她提心吊膽好幾個月,她乍然好轉,大家都關切極了,戴文麗跟鐘晴也從房間裡出來了,二叔一家最近也在家,全都來了。
一家人齊聚客廳,鐘黎被迫坐在中間,像個國寶一樣被全家人圍觀、關心。
二叔二嬸前陣子公務在身,幾乎不在家,對她的病情了解得少,問得便多了些。
他們不明內情,句句都往雷區上踩,越問,鐘黎的羞恥感越強烈,忽然一頭紮進秦妍懷裡:“嗚嗚嗚媽媽,我把自己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