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一)(2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6051 字 4個月前

過中庭,入門扉,拂麵一股白芷清香,衣著輕簡的朱晏亭立在廳中等候她。

是時朱晏亭病容為消,麵色微白,雲鬟輕減,與當年常在宴席上見著的那個熠熠有神,絝靴執弓的“小殿下”於形貌若有天壤之彆,王幼微一時竟不能識。

兩人互相見禮,朱晏亭態度溫和,似毫不疑惑她的來意,亦全然不在意,挽著她在茶室落座,聞蘿捧上兩個朱漆茶盞。

朱晏亭隨口和她說閒話,問候她族姐王韞素,又問王家上巳日在哪裡褉袚。

王幼微一一相對。

她眼睫顫的厲害,一席話畢,終於耐不住,忽然離席,對朱晏亭行跪拜之禮。

朱晏亭捧著茶盞的手一頓,動作凝在一半,自上而下端詳著她——看不清她的神色,隻見尖細下巴埋於發底陰影裡。

聲音低了些,低聲提醒她道

“幼微妹妹,你不該對我行這樣的禮。”

王幼微肩膀低垂,墮髻邊散落的青絲堆在細瘦肩頭,她整個人像貓兒一樣蜷在陰影裡,聲音幽幽的:“王家欲獻女天子,妹雖蒲柳之姿,然而姊妹之中唯我適齡未許,得家人錯付厚望,今日將啟程,往琅琊待選。”

朱晏亭神色微變,短短兩日,這已經是第二撥來告訴她世家將於琅琊獻女的人。

勿論兩撥人各自懷有怎樣的心思,也抵不住她此時聽聞這件事的膩煩之心。

饒是如此,她話裡仍帶著笑,調侃道:“這是好事,我也有所耳聞。莫非你也來問詢妝發不成?”

王幼微渾身一顫,緩緩抬起頭,清白的瓜子臉,眼角帶著一滴讓她顯得泫然欲泣的淚痣,不閃不避,對上朱晏亭含笑調侃的眼眸,深深吸氣,一字一句道——

“女公子,我若有這等落井下石的禽獸不如之心,該當天誅地滅。您的母親長公主殿下對我有大恩,今女公子蒙難,我雖懦弱不才,也斷斷不能坐視。我鬥膽議論一句,您的父親有些昏聵,不該將您許配給吳儷這種人。若您不嫌棄是折辱,可否請您換上我隨從的衣裳環佩,去琅琊麵見天子,陳情於君,或可求一線之機。”

朱晏亭聞言大為驚訝,王幼微給她的印象膽小懦弱,從前連單獨為一方博弈六博都不敢。如此非常之時,竟敢在待選這樣重大的事情上,作出這樣一番瞞天過海的主張。

她性多疑,立時反問:“是你哥哥讓你這麼說的?”

王幼微搖搖頭,道:“我兄長並不知曉,今日褉袚節,雲澤邊許多貴人乘船沐浴,他疏於監管,我才得以偷偷上白沙渚來。”膝行一步,抓住朱晏亭的衣擺:“我家前往琅琊朝賀的車隊已整裝待發,隻待我從雲澤沐浴褉袚而歸,還望女公子速速定計,勿疑。”

朱晏亭起身,攙扶著她的手臂,引她起來。

王幼微眸光切切,神情誠摯,等著她的示意。

朱晏亭以手叩她肩背,輕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然而朝拜天子並非兒戲,不止你,你的奴仆都會檢查到頭發絲,絕沒有瞞天過海的可能性,一旦被查出來有冒頂,就是重罪,還是勿要再作此想。”

王幼微麵色一白,倉皇問:“難道沒有彆的法子嗎?”

朱晏亭輕握她肩,溫言道;“放心去吧,倘或陛下選中你,你再為我打算不遲。”

又是輕言細語,安慰於她,又是出言承情,感激她為己籌謀,一席話罷,朱晏亭與鸞刀親至沙渚畔,送走王幼微的一葉扁舟。

此時,天色已大明,雲澤之畔帷幔浩如煙海,充斥歡聲笑語,上巳清沐,佳節正沸。

今日是上巳節,章華郡又將送走兩位待選為天子妃嬪的女子,整個城池熱鬨翻騰,車轂相接,人出擦肩,攀於木、登於簷,渴望見到兩位貴女的風采。

民於趨熱,多年來一向如此。

東麵琅琊朝拜天子,世家無不傾其所有,列珍寶,衣錦帛,王家由王安所領,朱氏則是朱恪親去,王幼微和朱令月二人都坐在一匹馬拉的車中,家仆或乘牛車、或步行尾隨,兩家車隊接瀝而行,蔚為壯觀。

王氏位尊,王幼微的車便也在前,她衣著清簡,不過尋常款式,佩單股寶簪,唯不失身份禮儀而已。

朱令月的車在後,梳著原先長公主大婚所用、除卻鸞刀幾乎無人能梳的反綰蓮花髻,其上珠翠如雲,束帶一條緊銜楚腰,係湘裙,著綾鞋,躡彩帛。乃是蘭夫人母女存意欲在琅琊朝拜上豔壓群芳。

一行人出章華,逶迤長車,向聖駕所在的琅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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