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長安(十)(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6655 字 4個月前

伴隨婕妤南夫人從蘭池殿黯然退場,悄然而至掖庭的是夏日造訪長安的一場罕見疾雨。

密雲滾滾,閃電交錯在未央宮的複道之間,而後錚錚落瓦,猛敲瓦簷。

宮車軲轆轉動聲,載著曾經寵冠六宮的絕色美人,穿過永巷。

縱有人撐傘,南夫人的裙裾也被雨水所濕,烏發也濕重的堆於肩頭,車裡裝著君王盛寵時賜給她的箜篌。

她到掖庭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息之間,流竄於宮簷牆角,衝塞於人手口相接之間。

驚雷炸響。

因天陰之故,椒房殿內白日也燃著燈,電光交映焰光,擺在案牘上的“皇後之璽”通體白玉雕成,螭虎匍匐其上,腹中牽出一條光華懾人的紅色綬帶——是統領內宮,主掌內省諸事,並可調動部分未央宮衛隊的憑證。

白玉璽旁,放著鐫刻朱晏亭名的新製黃金私印,是用作椒房殿諸事以及動用長亭殿庫房的憑證。

鸞刀手中捧著一個托盤,上置黃金一匣。

這一日,椒房殿正在會見“三卿”。皇後執掌內宮之後,等同於開府治事,設椒房殿“衛尉、少府、太仆”三卿,各卿再配置丞、五官、功曹、長史等輔佐,負責內宮諸事。

椒房殿權力中樞設在椒房殿的“玉藻台“,官職者三十二人、佐者五十人,一共將近百人,的要由內監、女官擔任。

玉藻台開始運作之後,隻要是關於內宮的大小諸事都要從這裡決議、訴之皇後裁決,再加鳳印分發執行。

從前因為後位空懸而分置太後長信宮、未央宮諸所的權力將一樣一樣的收回來。

朱晏亭拿到印綬以後,少府就遞交了一份玉藻台官職名單。

並暗示她“殿下可悉決之”。

少府原本以為這個皇後遠道而來,長安無親族依傍,必會對玉藻台的安排翻來覆去調整,儘可能安插熟悉的人手。

出人意料的是,朱晏亭看完少府遞交的名冊以後,未對少府擬定的玉藻台官職作出任何改動,隻是將長亭殿的女史關眺調了補了一個不高不低的缺,便發下去定了。

今日,正是三卿衛尉司馬昂、少府謝卿、太仆顧仰初來椒房殿任職的日子。

三人雖是內監出身,也是比軼千石的高官,著青色官服,掛“椒房玉藻”銅印,恭謹站在殿內聽訓。

朱晏亭身著丹霞色雙裙,挽青帔,因新婚之故,發上戴著華美莊重的赤熊羆華勝,步搖垂下粒粒溫潤生光的珊瑚珠。

她蓮步輕移,輕輕啟口——

“前日,有人諫孤,可任往日我母所居長亭殿宮人到玉藻台任職,免掣肘於人。”

“我對她說,少府選來的都是在未央宮十載以上的宮人,均為層層選拔,熟知宮務者,我很放心。倘若隨意擇選親而無能之輩——無能之禍,甚於不親之禍遠矣。”

“何況孤並非隻是長亭殿之主,故當最初就敞門儘納,將清水泥沙一並收進來。”

她站定,目光在麵前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汝等從前從何而來,孤一概不問,從今日起,你們作為椒房玉藻台三卿,作我的臂膀,協我共理六宮事。今日明陳規則有三。”

“其一,從今日起,未央、長信、明光三宮、一百九十二殿,一切內宮諸事,皆歸椒房殿統領。”

“其二,一切從椒房殿發出的詔令,加諸璽印,令行即效,勿論哪宮人皆不可再做更改。”

“其三,爾等隻聽令於孤一人,上至陛下、太後,乃至諸宮夫人、少府,若有他令,需稟我待決。”

“我不願定許多繁瑣規則,犯其他小錯或可豁免,隻這三條如違必嚴懲,你們可記住了?”

三人垂首應道“諾”。

朱晏亭微微頷首“賜金。”

就在這時,少府謝卿忽而微微抬首,小聲詢問:“殿下,倘若宣室殿有要緊的吩咐,來不及了,也……要先呈殿下嗎?”

他身寬麵圓,一派敦默和緩的臉,眉梢輕動,語氣卻含著些微不著痕跡的譏誚——

這是混跡未央宮十數年的老內官,對一個初來乍到不明深淺、無母家傍身的皇後微小的、淡淡的嘲諷。

諸人皆知,今上強勢,不比先帝溫和脾性好。

雖然皇帝一般不插手內宮的事,但是難保有些妃嬪廢立、移宮易殿的聖旨。

更何況,還有長樂宮的太後不願放手。

皇後一來,就要確立椒房殿統馭六宮的絕對權威,在未央宮老人看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少府謝卿故意出言嘲弄,也是存著一分願意讓皇後攆去,也不願跟著她在椒房殿吃虧的想法。

朱晏亭目光停在他的麵上,這時恰好窗外一道閃電劃過,耀亮了少府謝卿被青色錦袍裹起來的滾圓身軀,他斷定自己收斂人心之初,不會重罰,腰板挺直,有恃無恐。

說不定驅逐他,反倒合了他的意。

這道閃電,同時也讓她眼角恰如其時的,掃到了殿門外一角玄底金線的衣角。

她唇角忽有了一縷淡的幾乎看不到的笑容,話到嘴邊,複又斟酌,添上溢美之詞:“昔者乾坤陰陽各守其序,是故唐虞成康,垂衣裳而天下治。陛下是賢明之主,我等眾星拱北辰,各司其職,做分內之事,陛下怎麼會見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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