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未央(十一)(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184 字 4個月前

這一日,八宮人捧一朱盤入椒房殿。

上托著一隻長四、五尺的大鳥,似雁非雁,鳥喙如翠,長羽豐美兼赤、金、白、紫諸色,五彩斑斕,不拂生光。更奇的是鳥眼澄澄然油綠色,當著日光又化褐色。

乃是古書裡所載的稀世珍禽“翳鳥”。

即便是在集世間之珍奇的未央宮,翳鳥也能驚起無數好奇豔羨的目光——它的尾羽點綴的華盛輕靈曼妙遠勝金玉等死物,眼珠更是價值連城的珍寶“翳珀”。

這隻翳鳥羽翼豐美正是壯年,但它已經氣絕,胸口插著一支箭。

宮人奉這鳥,道:“翳鳥是執金吾李弈從雲澤親獵來獻給陛下的,陛下囑咐,箭矢不動,原樣賜給殿下。”

這是一隻來自楚地的鳥。

朱晏亭親手拔出鳥胸中的羽箭。

那箭質地上成,鋒鏑幽幽,尾刻一威風凜凜的“李”字。

這樣的場景太熟悉,她一時竟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雲澤深處的丹鸞台,常常收到李弈親獵的各種各樣新奇獵物:昆雞,孔鸞,野狐,狡兔……李弈射獵一絕,箭無虛發,丹鸞台的宮人常常半嘲半戲,道是“李郎不作將軍,作個獵戶,也能討得好婦。”

李弈知她成日裡被拘束教養無趣,送來的常是活物。

章華春日很暖,小狐狸的味道腥膻,白狐竄在燕驊殿裡險些撞壞了母親心愛的雲紋九驤鼎,被母親揪著扔到她身前。“阿亭,再讓我看見,我就把它宰了做狐裘穿。”

朱晏亭便也隻得扒著闌乾,揪著狐狸,延首往外看,等了好久,終得李弈經過。

大喊“李郎!”。

將那隻狐狸扔出去。

李弈一驚,回頭就看見天降幼狐,足下急蹬,猛竄過來穩穩接住。

又氣又急,斥她:“小殿下不可胡鬨!當心摔下來。”

這話對豆蔻年華的朱晏亭毫無威懾力,她咯咯而笑。

被小將軍抱在懷裡的野狐吱吱乾叫。

……

從那時到現在,也不過是五年的光景,早已世事變遷,物是人非。

對著這件李弈從章華帶回來的珍奇獵物,朱晏亭微微恍惚。

月前,李弈升遷成為執金吾後開府治事,得皇帝準許特回了一趟章華,提拔了劉壁等原先的下屬作他的府官。據他送回的消息,從前母親的舊部大多分散各地,這幾年大多遭到貶謫,境況不佳。此番重歸故土,章華王氏極儘依附之能事,各為引薦,諸他歸攏舊人,提攜舊部。

李弈謄寫了一長串的名單,通過秘密傳遞,來到了鸞刀手中。

鸞刀打開看罷,擇其要者說與朱晏亭聽,歎道:“陸丞相身體不佳,去官以後,回了九江郡的老宅,兩年前病逝了。”

說的是原章華國丞相陸離。

雖然他辭官時年歲已高,這個消息仍來得突兀,增添了些鬥轉星移、世事遷移的淒涼感,朱晏亭喟然長歎,久久不語。

鸞刀輕聲道:“李將軍才升遷執金吾,開府提攜章華舊部,會不會惹……”她向上指了指,默然不語。

又道“便是沒什麼,朝中也難免有人非議,恐怕對殿下名聲不好。”

朱晏亭隻是一笑,道:“我的名聲,從崔進被罷相起,就好不了了。”

……

那日昆明台的豫章獻馬風波,發展已經超乎所有人預想。

先是豫章獻馬,繼之“皇後墜馬”,豫章請罪,宣室議罪,龍顏大怒,崔相辭官,太後母族武安侯鄭沅上台。

一連串滾雷一樣的發展掀起了齊淩登基以後第一次巨大的朝堂動蕩,各方勢力幾乎全被打亂。

本來被傳位驚天消息的李弈晉升執金吾,反倒被之後的驚天波瀾襯得如塵芥一樣微不足道。

一國宰輔、兩朝元老的崔進一夕潰敗,隻因但他的對手過於強大——年富力強已經親政的今上齊淩,和本朝一直被打壓勢力慢慢盤根糾結地底的太後母族鄭氏。

鄭太後與崔進一席談話後,第二日,崔進便自行遞出辭官歸鄉的上表。

武安侯鄭沅登上相位。

鄭太後揚眉吐氣,鄭韶也沾光封了美人,位比上卿,一躍至諸妃嬪之首。

長安秋來盛景,正是鄭氏得意時。

唯一讓鄭太後頭疼的,恐怕就是崔進因為“寬縱豫章國”落罪辭官,自然是由新任丞相鄭沅處理此事。

鄭沅迫於皇帝、崔進家族門生等壓力,不得不對豫章王下了幾乎可稱是最嚴厲的懲罰,除了罰金以外,還剝下了豫章國耐以馴養戰馬的大片肥美草場封地。

豫章王大為不滿,拒絕了回長安交接封地的要求。

齊淩這次倒沒有發怒,反倒是下詔撫慰了一通。

齊淩一連串看起來昏得不行的昏招,令前朝風雲變幻,堪稱詭譎,九天風雷雲波暗湧。便是朱晏亭久侵淫其中,也難解一麟半爪。

她隻是隱隱感覺到,這隻是前兆。

隻是即將轟然衝刷天地的驟雨、從遙遠山間吹來,輕飄飄侵到鼻息的一點水氣。

長安秋天來得早,這些時日不到戌時就早早亮起了燈,窗外不知何時已經暗雲沉沉,反襯得這隻李弈獵來的翳鳥光懾鬥室,華美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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