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肅殺(四)(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003 字 4個月前

雨夜,車馬逐漸遠離長安城。

這是一列有一走騾、四匹馬、三車,仆從十數人的車隊。車上裝滿物品,車轍壓過泥水路,留下深深痕跡。

暴雨打著車馬,雨霧白茫茫遮擋視線,讓車隊行駛得極慢。

車列之間不斷傳來問話:“平陽公問,何時到驛站?”

“平陽公說,行走太慢!”

“平陽公……”

一些仆役不得不赤精上身,被冷雨打著,徒手去推馬車,腳下深深陷入泥裡。

十裡開外,騎哨策駿馬,一聲尖銳呼哨劃破夜空。

“肥羊已過萬馬坡。”

騎哨前方,是數十騎一色雪白的駿馬,鞍蹬馬掌寒鐵冷銳,隨駿馬而立的是幾十名雙手負在身後的精壯漢子,一色黑衣,每個人腰間都懸著精鐵長刀,身負彎弓如月,箭壺鋥亮,壺中箭羽雪白簇新。

大雨落在他們身上,然而這群人若銅澆鐵鑄的一樣,臉上細微的表情都沒有。

領先那人,肩寬身長,麵目俊朗,雨水順著他高挺眉骨而下,彙聚到下頜,在頸窩凝作一窪。正是李弈。

“沒想到,他也有今天。”李弈身後,隻有劉壁神色稍微鬆散,似老友一樣出聲說話,語氣含譏帶諷。“不知道他在設局侮辱長公主,陷害將……陷害首領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他今天命喪‘山匪’之手,真是痛快,真是痛快。”

劉壁連說了兩個痛快。

李弈在他提到“長公主”三個字時,眉心一動。

他低頭,搓開手裡白色蠟丸,最後看一眼蠟丸中封來的娟秀字跡,便任它被雨點澆濕,墨跡溶於水,歸於無。

劉壁眼尖,用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問了一句:“殿下?”

他感到訝異,此次行動乃受密令,緹騎出動了最精銳,也是最得信賴的三十人,喬裝山匪,密斬平陽侯於山林。

按理說,皇後不該再有一封密令。

李弈點了點頭,又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劉壁隨即會意,緘口不言。

等騎哨歸隊,他抹了一把麵上的水,拉起遮麵的玄巾,隻留下一對殺氣騰騰的冰冷黑眸。

翻身上馬,厲喝一聲:“出發!”

一聲令下,數十人齊刷刷上馬,拔出長刀,刀光森冷,錚鳴突出,白馬疾馳雨夜,若流雲白霧,竄於莽莽山野。

……

這夜朱恪的眼皮一直在跳。

許是雨下的太大。

但是他的車溫暖豪華,一滴水也流不進來。

車裡焚著香,一盞掛起來的黃銅鴻雁銜魚燈照映暖黃車壁,朱恪身著錦袍,手裡執一個檀錘,輕輕敲擊久不因閱兵禮酸疼的膝蓋,就著燈光在燈下翻閱一張禮單。

新晉平陽侯,國丈之身,皇後得勢之名已傳遍朝野。即便朱恪曾經在琅琊受過皇帝申斥,但他畢竟是皇後生父,此次來長安,重金求見他一麵的人不在少數。

更休說流水一樣的禮品,不但朱恪本人,甚至長安朱府也大得好處,風光更甚他當年尚公主之時。

“三郎不若常住長安?”這次回家,他族兄小心翼翼請求,並要將家中一間大宅收拾出來迎他和繼室來住。

朱恪雖然做夢都想回長安,卻隻能忍痛拒絕,他不願承認,其實他和皇後早就父女失和,與其說是不願,不如說是不敢回,恐怕在她眼皮子底下,觸她逆鱗,不好周旋。

朱恪不由得暗悔前事操之過急,倘若他再慢慢觀望幾年,不這麼著急對齊腃舊部複仇,不惹到朱晏亭,真是萬事遂意了。

然而即便心有殫怕,此時此夜,此天此景,他竟也覺出幾分怡然自得來。

車中用玉壺溫著一壺熱酒,他輕呷慢嘗,就著窗外奪奪雨聲,慢慢翻閱著琳琅滿目的禮單。

忽然,馬車像是絆倒什麼,一個停頓,狠狠一挫的力道幾乎將他甩出來,酒也撒了一地。朱恪抓著扶手,敲著車壁怒吼:“怎麼回事?”

沒有人回答他。

一聲極為不詳的,淒厲的“賊啊!有賊!”響了起來。

然後是馬蹄聲,廝殺聲,濃烈的血腥味夾雜著泥水土腥味滲過車簾,朱恪開始瑟瑟發抖。

廝殺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四周就陷入了死寂,所有的聲音隻剩下大雨嘩啦啦重打著車頂。

朱恪心跳到了嗓子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下意識的發出低微的聲音。

“你們、你們大膽……天子腳下……我是國丈、平陽侯……我、我是羽林軍……你們會被誅殺九族……”

他眼睜睜看見一把雪亮的刀伸入了車簾。

像被一隻手扼住脖子一樣,再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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