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長樂(四)(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680 字 4個月前

元初四年三月上巳日,春景盛好。

鸞刀帶了人從府庫中尋出翳珀晾曬,澆封。

經過春日暖陽熏曬,翳珀碧綠澄亮,經過澆封後晶瑩剔透,在日光下透出深邃淡褐色。

朱晏亭執翳珀去翻看皇帝留在椒房殿的衣物,見大多以玄、白、青、赤四種為主,又見他一把佩劍上螭紋白玉劍格,見這獸類虎虎生威仰首挺胸,頗似他神態,細細看了一會兒。

便開長亭府庫,尋出幾塊通體溫潤糯白細密的羊脂玉,叫人做成螭紋玉牌。

親自挽絲結絡,要做衣帶。

她孕中精力不濟,做了一會兒,神思冥冥,倦不以繼,正撐首休息。

鸞刀進來小聲貼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她身體有恙,不能進食,進則嘔出,要喚醫官來看麼?”

鸞刀說的“她”是朱令月,自她進宮後,朱晏亭將她安置到一處偏殿作宮娥,泯於眾人之中,特囑二三人看管她的動向。

朱令月剛來時渾身是傷,經過調理身體逐漸好轉,日漸沉默寡言,一日也說不出三句話。

那之後朱晏亭也沒有再召見過她。

這日鸞刀稟後,她速令傳了給宮娥等治病的女醫官來看。

看過後,女醫官神情大是有異,麵色雪白,抿唇不語,直說見到皇後才肯說話。

鸞刀隻得引了她進來。

醫官見四下無人了,方道:“殿下,那奴有喜了。”

朱晏亭怔住。

醫官對這等宮闈密事有所耳聞,當下又進兩步,悄悄問:“是否要看彤史?”

宮中宮女有孕,按理都是皇帝暗中寵幸,內監會將其記檔。

女醫官認為朱令月是受了皇帝寵幸,見朱晏亭似未聞見,疑她暗妒,又言:“或者一劑藥下去?”

這話如森冷之蛇咬在心上,朱晏亭凜然回神,抬手止她言。

她沉默了良久,令鸞刀封金賞賜醫官,令她不得向任何人宣知此事。

又令備下落胎藥一碗。

朱令月住在偏殿角一署內,因身份特殊,本三人而居的屋子她一人住著,因病今日也未當差,臥在床上。

聽見門扉被推開的聲音,她抬起頭望去,便看見了靜默而立的皇後。

朱令月光是見她衣角,背脊一陣發涼,手撐床邊,自床上滾下,趴跪在前。附身:“拜見殿下。”

朱晏亭沒有阻攔她行禮,也沒有說話。

大概是上巳這日春景好,朱晏亭看著地上枯瘦如骨、麵掛笞痕的少女,想起她在一息台上捕青蚨的模樣,嬌憨的拉著她叫阿姊,這不過才一年之前的事。

隻有鸞刀跟了進來,並且合上了門,將一碗黑漆漆的藥湯放在桌案上。

確保周遭無人後,朱晏亭才開口:“你有孕了。”

朱令月伏在地上的背脊劇烈一震,而後抬起頭來。

朱晏亭麵上沒有一絲表情,自上而下,靜靜的看著她:“要留下嗎?”

朱令月呆呆的驚怔了一會兒,忽然猛地抬起手,重重捶向自己的腹。

鸞刀匆忙趕過去,握住她的手,她又用另外一隻手捶,被鸞刀阻止的手碰到了一旁的幾案,當下便掀了個底朝天。

聽聞巨響,外頭等候人問:“殿下?”

朱晏亭提高聲音:“不必,等候在外。”

朱令月被鸞刀緊緊按在地上,她用勁得麵上通紅,眼淚唰的順著眼尾邊流下,嘴唇抖個不停,嗓子中隻是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如果不想要,藥已經給你煎好了,你服下去,萬事皆了。”

朱晏亭說完這一句話,朱令月卻不動了。

方才一番劇烈的掙紮下,她懷中那封她母親的絕筆信掉了出來,她轉頭正看見那信。

哭聲漸漸的止了,手指不停的向那處夠。

鸞刀見她情緒稍定,放開了手。

朱令月摸著那封絕筆血書許久,又轉回頭來,從朦朧目光中,看向身著華服的皇後,忽然一笑。

“我與殿下,都是母親了。”

朱晏亭神情微微一變,怔怔不語。

朱令月又哭又笑,慢慢坐起來,將那封信重新收入懷裡,又摸向自己的肚子。

“我竟然是母親了。”

她一咬牙筋,淚水順著腮邊滾落:“我為什麼,有那個畜生的孩子。”

她摸著腹,那裡平平坦坦,還什麼也感覺不到,但知道有個生命在這之中了以後,身體有奇異的感覺,似乎有一股力道在腹處回應她。

偏偏在她人生之中為親父背叛,親母為她自儘,眾人厭棄,被鄭無傷折磨虐打幾近打死的日子,鄭無傷的孩子偷偷潛進了她的身體,生根發芽。

她就像是一個權貴手中的玩具,被籠絡,被拋棄,被戲弄,被虐殺,卻忽然有一天,看到還有結果。

一個擺在她腹中荒謬的結果。

朱令月心中一動,生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這個念頭像是一點星火,瞬息之間,轟然席卷心間。

她忽然抬起頭:“殿下,奴可以留下這個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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