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山河(五)(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780 字 4個月前

朱晏亭感覺齊淩覆在後腦上的手力道越來越輕,聞到血腥味,她方愣怔一瞬,一名麵生的內監已經悄無聲息的快速竄上了高台,攙托起搖搖欲墜的君主。

“陛下……”她情急之中方寸驟亂,向前一步要夠,匆匆敢來的曹舒與她打上照麵。

曹舒元徽年已遷任中書謁者令,軼六百石,掌通章奏,不再奉左右起居事。

曹舒麵色嚴峻,如臨大敵,抬目與朱晏亭目光交彙,又將視線往四下一掠。

提醒她當下最重要的事。

朱晏亭立時會心,睫毛一閃,穩了心神,道。

“陛……陛下有些累了,傳輦。”

肩輿早就備好了,數人抬上來。

齊淩此時已嘴唇發白,雙目緊闔。曹舒打簾,兩人將他攙扶了進去,旋即退出來,簾帷沉沉落下。

朱晏亭麵色如雪,雙眉緊蹙,眼睛始終死死盯著簾間,直到帷幔將他麵容遮擋。

曹舒見她目光又驚又痛,心裡生疑,屈身將行。

朱晏亭視線忽咬住了他,疾聲高喚:“請中書令留步!”

曹舒令肩輿先行,屈身行禮,低聲道:“皇後殿下,非常之時,禦前不可有須臾無奴婢。”他著貂蟬冠,衣華服,卻不見矜色。依舊是習慣性的佝僂著,發間已有星星之白,數日未見,整個人竟老了一圈。

卻步深揖,一句話像過耳的風,輕輕刮至:“無則生變。”

隻四個字,將此際禁中禦前如臨深淵的危機局勢輕描淡寫的描出棱角。

話音剛剛過耳,他疾步跟了上去,人已在數十尺開外。

頃刻之間,高台之上留下朱晏亭一人,仿佛剛才發生的是幻夢一場,齊淩從來沒有召見過她。

周遭有謁者、黃門、衛士。皇後的輿駕還在不遠處,謝誼趙睿等仍厚著她歸宮。

朱晏亭卻遲遲未動,她手揩拭到淚痕遍布的麵上,溫熱腥甜浮頰,用另外一隻手拭去,汙了絲綢袖麵。她看著袖口血跡,淚水滴上去,血隨之暈開。

她提裙下台階,登輦下令:“跟隨禦駕。”

鳳輦被抬起來了,卻沒有動。

朱晏亭聲音再度自裡傳來:“跟隨禦駕。”

還是沒有動。

她掀開簾幕,見謝誼擋在隊列最前,持著那柄代表君王的節杖。

“陛下旨意,請殿下速歸未央宮。”

朱晏亭冷冷問:“聖旨何在?”

謝誼道:“是陛下的口諭,節杖在此,臣不敢擅專。”

“那孤向卿等傳方才陛下下的口諭,陛下下旨,傳孤至明光殿侍駕。”

謝誼未嘗想有此變,整個人愣怔了:“這……傳旨的應當是中書令。”

“卿昨日見君上得口諭,孤方才見君上得口諭,當依孤,還是依卿。”

朱晏亭說完,見謝誼還沒有讓路的意思,陡然厲喝:“謝誼,孤這個皇後,你當是什麼?”

“臣不敢。”

謝誼匆匆應答,被她陡然發難削去了大半氣勢,欲立還避,難以抉擇,左右顧盼,向趙睿投去求救的眼神。

趙睿悄悄與他耳語:“帝之妻,太子之母,君取禍甚。”

謝誼麵色一白:“可聖諭……既有口諭,應當是中書令傳旨,不若我譴人一問?”

“烈日底下,你要殿下等?”趙睿提醒他:“莫謂言之不預,皇後孕中,若出什麼差錯,你我都是滅族之禍。”

“然則如何?”謝誼進退不得,額起密汗,神情堪稱絕望。

趙睿用他二人才能聽清的低語,說:“此一時,彼一時。皇後殿下說陛下有詔,眾人皆聞。若為矯詔,我當為公作證。”

謝誼至此如夢初醒。

雖然趙睿話說到這個份上,謝誼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放行。而是捧著節杖走到一側,不說準,也不說不準。

朱晏亭將他二人耳語而後謝誼妥協的一幕收入眼底,深深看了趙睿一眼。

趙睿也抬起眼,看見了帷幕後的清冷鳳眸,愈發恭謹,低垂下頭。

她一聲令下,鳳輦起行,往明光殿行在所而去。

東行數十丈,過闕。

遠遠看見旗旄飛揚,一列崗哨衛士,甲光森森映日,提攜著最鋒利的箭矢、鋥亮的刀,銳氣衝天——這是郎官精銳中的精銳,旌旗列處,代表著戒備最森嚴的“禁中”。

無令闖禁中是死罪,可不奏立斬,王孫貴胄也不例外。

為朱晏亭執輦的宮人不敢向前了,遠遠停下來,無論如何令下,也不敢再近一步。

朱晏亭望著禁中之內長長漫道,向隨行的太醫令索了一枚參片。

此時椒房殿的人都開始阻攔了,鸞刀也鑽入輦中,強硬進言道:“殿下改日再來,不可莽撞了!”

朱晏亭撥開她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鸞刀跪在地上,紅著眼哭求:“殿下!眾人皆知此事不可為!禁中禁地怎可一而再,再而三?殿下不為自己計,也要想想腹裡的小殿下!”

朱晏亭麵上扯開一笑,那笑浮於皮上,浸不入眼底,有些慘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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