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永昌(二)(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683 字 4個月前

詔書擬出,加印,由傳諭小黃門所執,似箭一樣從禁中發出。

朱晏亭隨即立起身來,走到屏風後,此處紗羅曳地,似迷霧四罩,君王的影子淺淺淡淡投她麵頰之上,疏影幢幢。

鸞刀進道:“殿下,襲殺失敗,一舉不得,打草驚蛇,情勢不太妙。”

“為免走漏風聲,不能安排朱氏進宮掌兵,皇後金印能調配的隻有未央衛士,沒有趙睿這等大將帶領,他們驟襲三公,心中猶豫,才讓他有了反擊的機會。”朱晏亭道:“可反擊就罷了,他哪來的接應,怎麼有機會逃出生天?”

鸞刀不能答。

她神情晦暗,微笑著喃喃自語:“隻有一種可能,他已經知道陛下病篤,早有準備,買通宮裡,留了人在身邊。今日進宮,為的就是脅迫我,逼宮勤王。”

“接下來怎麼辦?”

朱晏亭笑了:“他若沒有準備,就死於一參將之手。他若有所準備,就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亂。他還有第三條路麼?”

見她容色平緩,鸞刀顫聲問:“殿下,未央宮的衛士已聽動調遣,諸門已經關閉,隻要檄文傳出,就……就大事定了,是不是?”

朱晏亭微微笑著,目光環顧,再深深看她一眼。

鸞刀心裡突突一跳,感覺到周身發冷,她已嗅到空氣中飄著的一絲異樣,怪異的感覺自步入明光殿便無處不在——她恍然察覺,是安靜。

守衛、太監、郎官、宮人,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安靜有序上傳下達。

刺頭劉鳳之不鬨了,一向穩如磐石在禦前的曹舒也不見了蹤影。

朱晏亭偏轉頭,若有所思的望著一滴滴向下打落的宮漏。

“禍不在遠處,禍在跟前。”

長長歎了一口氣,拂衣自屏後轉出,對負責起草詔書的人道:“任朱恂為司隸校尉、假節、專命擊斷,太子仆朱靈為護軍將軍、衛士令、護未央衛士。諸宮、掖挺夫人一律請至桂宮芳蘅殿,暫拘一處,非令不得出,違令者誅。”

“諾。”

與小黃門一道令牌,道:“使司隸校尉朱恂即刻上任,封丞相鄭沅府、長亭侯鄭安府、舞陽長公主府,看管家眷,違令擅出者可立斬不報。”

“諾。”

又執金印對前來複命的未央宮衛士令說:“傳令未央宮內外諸門皆閉,逆賊若至,不與他言、不急斬殺,隻要困在未央宮中,誰急功近利,或是與之攀談者,軍法處置。”

她吩咐周備,始終覺得尚有紕漏,殫精竭慮,卻總不能安插周全。

還在長安的太尉蔣旭、趙睿、謝誼等人是皇帝的人,但她不敢動,他們是保皇的地基,殺鄭沅隻能由她來臟這個手。

因朱氏榮辱興滅,皆係於她之一身,彆無選擇,隻能賠命來辦。

但朱氏父子寡謀少斷,驟然托付這樣凶險的重任,恐不能勝。

不免想到,倘若此時有一李弈,哪怕是劉壁在也好。

她正神思恍然之際,袖間引一拽力,回過頭去,是鸞刀。

鸞刀的臉藏在她身後的陰影裡。

用隻有她們二人聽到的聲音,提醒她。

“殿下,吳夫人在我們手裡,還有臨淄王世子、散騎常侍齊元襄可用。”

朱晏亭駭然睜大了眼,眼眸中驚疑不定一閃而過,口先於意應:“……孤險些忘了。齊元襄還是文昌侯的孫女婿,與恒王殿下也是連襟。有他助力,事必能成。”

說完,她便急匆匆轉回了頭去,低眉掩下眉目間驚濤駭浪。

此時,倘若鸞刀再留意些,便能發現,下誅殺令誅殺三公眼皮也不眨的朱晏亭,隱在長長袖幅下的手,這一刻,正在微微發抖。

……

鄭沅在未央宮東北禁牆外的區廬斬殺了許坦,跟隨在他行列裡早已安排好接應的衛兵紛紛與亂軍激戰起來,浮橋沾血,散兵潰敗,退守柏梁門。

鄭沅脫下公卿長袍,換作甲胄,隱在群衛裡,與眾人意圖奪下柏梁門,數次都被亂箭逼退,過了一個時辰都不能攻破,眼見未央宮的衛士糾集得越來越多,不得不引眾退到第二重宮牆內。

此時的引路小黃門,早已被嚇得尿了褲子。

“相邦,咱們人可都潛在桂宮……怎麼……怎麼在未央宮,現在怎麼辦?”

“我大意了。”鄭沅咬牙道:“中了那個毒婦的計謀。”

“……誰……誰的計謀?”

鄭沅牙齒站站相擊,還合不攏,啜過牙花,唾了一口血沫:“皇後。啐,瘋婦,毒婦,賤婦。”

他想明白了,朱晏亭根本就沒有跟他結盟的打算。就連他供出了齊湄、承諾保李弈官複原職,但她自始至終就是衝著他來的。

他以為會在桂宮勤王,準備得萬無一失,連鄭無傷都安排在詔令出入的朱雀門——卻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的“盟友”皇後算準他肯定會走未央宮,便打算在這個空宮裡做掉了他。若他全然無備,此刻已命喪參將之手,何其陰狠,何其可悲!

此時回顧,齊湄之事,也為了破壞她與舞陽之間的信任,讓舞陽遇事不再與他商議,否則以舞陽的情報,他何至於對未央宮這麼大動靜全然無知,完完全全被蒙在鼓裡。

他早該想到,自己是鄭太後的外戚,朱晏亭需要的是新的外戚。

他本來就做好打算,就算宮車晏駕,太子繼位,他也會扶持鄭韶撫養太子臨朝執政,太子生母、懷著先帝遺腹子的朱晏亭將會是第一個被暗中處死的人。

世事變換禁中迷局都是表象,自己最大的敵人,始終是她和太子,她最大的敵人,也從來都隻有鄭家!

是怎麼就鬼迷心竅了,會抱著朱晏亭會為自己所利用的幻想?

這毒婦何時是個好相與之輩?

鄭沅越想越氣,將手中砍得卷刃的刀往玉階上重重一擲,刀彈了幾下,唰的滑到台階儘頭。又隻得躬身去撿,抬頭之時,看見一簇令箭從一座箭樓,飛到另一座箭樓。他瞳孔驀的一張,大叫:“壞了!”

慌慌張張,忙集部眾:“快,馬上,要闖出去!”

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侵入腦海,使他背脊發涼,渾身顫抖——武庫!

如果他被困在未央宮裡,而桂宮埋的人遲遲不動作,皇後拿到聖旨召集北軍八校尉,一旦控製了武庫,他備下的三千部眾無兵器可以武裝,整個長安城將成為一個困死他的鐵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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