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永昌(九)(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7336 字 4個月前

“不是……殿下自己嗎?”

鸞刀這句話說得如此自然,對上那雙驚惶得有些埋怨的眼眸、左顧右盼唯恐他人聽見的模樣。

看著這副忱忱隻為她一人打算的忠心情貌,朱晏亭感到有些冷,環住了胳膊。

她一直不太願意去回想被困在昭台宮的日子,失去所有,懷著身孕,隻有鸞刀一個人陪在身邊。那幾個月胎像不穩,總是驚悸發夢,聽著遠處獅虎嚎叫,挨著時日等天明。

妖星搖曳那些夜晚,暗沉沉的念頭也會飄出來。

就在齊淩出事以前那段日子,她有滑胎征兆,總夢見腹中孩兒夭折,分不清什麼時候清醒,什麼時候入睡,時常將夢囈當真,又把真事作偽,安神的湯藥像水一樣灌,也難得一夕安寢。

故而她也有一瞬的恍惚,是不是她記錯了,在某一次噩夢之後,以為自己已經小產,失去所有希望,將厄念夢囈真的說出口——真的是自己指示她,謀劃了對齊淩的刺殺。

沒有第三人可以作證,鸞刀是母親的人,背景清白,忠心耿耿,在她被朱恪發配到湖中時就奮不顧身跳入雲澤跟隨她。

從來都唯她馬首是瞻,沒有出過任何一點問題,沒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

鸞刀解下外袍披到她身上,感覺到她在發抖。

“所以禦前暗中調查‘墜馬’,而你在我醒來的時候,就能知道是‘刺殺’……所以這些都是我做的,對嗎?”

鸞刀抱緊她:“彆害怕,殿下,彆害怕,刀山火海,奴婢都會陪著你。”

“原來真的隻可能是我。”朱晏亭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麵上慘白如紙:“對……隻有我可以做到,隻有我可以控製我的身體,我知道他會來,那條路他悄悄跑過許多次。我就站在望瀛台上,看著他來,又看著他走。有時候,我還會唱那首楚謠。行路多縱火……山間猛獸多……山間猛獸多……”

她埋頭在胳膊裡,連頭發絲都在顫,整個人縮成極小的一團,縮在門檻上。

鸞刀以為她在哭泣,卻聽到了她低低的笑聲,含著無儘嘲諷:“原來真的是我謀刺了我孩兒的父親啊。”

鸞刀分神提防左右。幸而,長階還是空的。

叮囑她:“所以下一次,殿下千萬不要心軟了。”

朱晏亭似乎不想聽,捂著耳朵往她懷裡鑽。

鸞刀將她死死擁住,不住輕撫她的背脊,讓她腦袋伏在胸口。

朱晏亭抬起頭,伸出雙臂環住她的肩膀,臉伏她頸側,聞到了熟悉的瀟湘雲水的味道,從丹鸞台上攜下來的,鸞刀一向習慣用楚香。

“鸞刀姐姐,我沒有告訴你,前兩日又做了一個噩夢。”她啟口輕道:“夢見我阿母拿著鞭子,逼我學彈琴。”

鸞刀察覺她稱呼混亂,表情驟變,結結巴巴道:“……那應該是美夢啊。”

“是噩夢。”她執著重複了一遍:“她逼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我從來就不喜歡彈琴,也不想做太子妃。”

鸞刀倒吸了一口冷氣,悄悄用麵頰去探她額,正對上懷中朱晏亭抬起來的眼眸,那是一雙玉一樣的無暇眼眸,似巫山楚水裡走出來的山鬼野鹿。

如此純真無暇,她看在眼裡,心卻像綁住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不斷往下沉。

月上中天的時候,朱晏亭終於累了,毫無防備、就靠在她肩膀上睡著了。

鸞刀看著滿地霜雪一樣的月色,發了一夜的呆。

……

第二日天還沒亮,臨淄王世子齊元襄就領著十幾個人,披甲執刀,拿著令牌,通過司馬門到了未央宮。

衛尉領著衛士和亂軍還在朱雀門方圓數百丈內消極對峙。

燒得光禿禿的朱雀門屹立著,與金碧輝煌未央前殿遙遙相應。

這個時辰,本該如長街一樣的端門足音落地可聞,崗哨稀疏綽綽約約幾個人影站在晨霧中。

有些設在宮中的官署也大門緊閉,但凡能避的,早就避開了。

除卻無處可去的宮人和還被皇後控製的衛士,未央已是空宮一座。

齊元襄向椒房殿去。

恰初秋,此時天際隱隱一線泛白,正是宮人梳妝,載著滄池水的宮車轟隆隆駛過的時辰。諸夫人已轉移到桂宮,掖挺寂靜,唯椒房殿升起焚香燃火的氣息,烘熱了椒壁。

齊元襄遞上令牌和名刺,得到了皇後的召見。

入目寬大凍縹色衣,月白色裳,衣裳皆是輕靈之質,唯剔透的玉華盛裝點了一身的莊重。素淨的顏色越襯得明豔麵龐活色生香,雨打芙蓉一般冶豔。

遠遠見到這位芳名遠播的年輕皇後,齊元襄心中生起不可名狀的綺想。礙於周遭,近處參見隻得低下頭。

“你是誰,怎麼還帶來這麼多人進來。”朱晏亭不悅的盯著他身後仆從守衛看。

“臣臨淄國世子齊元襄,情勢危急,臣聯絡了幾個朝中元老,意在明日在未央前殿設禮,參天拜地,請太子殿下早日登基。”

朱晏亭蹙起眉,問:“太子是誰?”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

齊元襄倒吸氣:“殿下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外頭什麼情勢殿下心知肚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辦法嗎?”

朱晏亭麵上浮現怒色:“你不要對孤放肆。”

“臣再說一遍,明日辰時,太子殿下在未央前殿登基,昭告天下,尊你為太後。”

他驀地抬起頭,目光淩厲,向上逼視。

這一下鋒芒乍現,意在逼宮。

朱晏亭與他對視,長眉緊緊蹙著,一雙眼眸裡又是憤怒又是愕然,獨獨沒有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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