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時川送走同事們,見關瀅在發呆,笑問:“怎麼樣,取材夠了嗎?”
關瀅回過神,掩飾道:“還沒呢。你也太小瞧我們作家了,取材哪有這麼簡單。”
“那你再坐會兒,體驗一下當老板的感受。”
“坐在這裡,就是他們的老板了嗎?”關瀅問,想了想又說,“但你這樣樸實歸樸實,確實不太有總裁文的派頭。”
傅時川覺得這個話題很新鮮,從來沒有作家跟他取過材,而且他也沒看過什麼總裁文。
是指偶像劇裡那種總裁嗎?
他問:“那怎麼樣才有總裁文的派頭呢?”
關瀅:“至少得有個自己的辦公室吧。”
傅時川哦了一聲,“那我努努力,也許明年就有了。”
“明年?”
“等明年項目上線。”
傅時川剛回來時,項目員工還隻有不到100人,但一個月過去,已經又增加了好幾十人。初步估計,等APP正式上線時,項目人數應該會超過一千人。
到時候,他的級彆也會再升。而作為一千人的老板,即使樸實如互聯網大廠,他也得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了。
關瀅聞言好奇地問:“你們項目是做什麼的啊,我聽Eine說,你是Prometheus的一號位。Prometheus就是你的項目嗎?這個名字會不會有點……”
她剛才就想說了,普羅米修斯,這也太中二了吧!
“那是個代號,項目上線前,對內都是用代號稱呼的。”
這是要保密的意思嗎?關瀅試探道:“那具體是做什麼的,可以跟我說嗎?”
沒想到傅時川倒是回得很輕鬆,“沒什麼不能說的,就是不是什麼有趣的東西,怕你聽了無聊。”
他問:“你知道Zoom嗎?”
關瀅搖頭。
“Sck?Teams?釘釘?”
最後一個關瀅終於知道了,“好像是上班用的軟件?”
“沒錯,就是辦公軟件。”
他告訴關瀅,他做的是一個協同辦公軟件。疫情後,各個公司都開始重視企業辦公場景,深海因此也想開發自己的企業辦公軟件,這才重金把傅時川從國外挖回來,因為他在矽穀參與開發的就是一個同類型的軟件。
當然,他回來並不是從零做起,深海整合了很多內部原有的資源,而傅時川要做的就是在這個基礎上,做出一個完整的APP。
“現在國外疫情居家辦公,大半年都去不了一次辦公室,就很依賴Zoom、Sck、Teams這些協同辦公軟件。其實國內也已經有一些協同辦公軟件了,各有市占率,但深海有自己的優勢,還有巨額投資的魄力和勢在必得的決心,所以,我也覺得值得一試。”
關瀅聽完,一時沒有說話。
她倒沒有覺得無聊,和傅時川有關的東西她都不會覺得無聊。但主要是她不上班,從來沒用過類似軟件,實在沒有共鳴。
傅時川看出來了,露出看好戲的表情。
半晌,關瀅終於開口,卻是他沒想到的,“你說,你在國外也是做同類型軟件的?”
“是。”
“那,你在國外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啊?”
問出這句話時,關瀅努力控製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
卻仍能感覺到胸腔之下,她的心臟,在一點點緊繃。
傅時川在美國的6年,是他28年人生裡,她真正的空缺。
他們相遇之前的時光,她都在後來通過各種途徑打聽清楚了。她知道他是在哪兒上的小學,知道他初中班主任是誰,知道他是連中考都沒參加,直接被七中校長提前鎖定、特招進來的衝擊高考狀元的。甚至連他幼兒園時的趣事,她都知道不少。
而無論是高中和大學,雖然他始終不知道她的存在,但他的一舉一動,她一直在遠處默默關注著。
這樣既遠又近的距離,直到他離開中國,去到另一片遙遠的大陸,才終於被打破。
他們不再隔著高中教學樓的一層樓梯,也不再隔著北京公交車一小時的車程。
他和她相隔的,是整個太平洋。她終於觸碰不到。
但其實一開始,她還是沒有放棄的。她輾轉找到了他的Facebook賬號,沒事兒就翻牆去看他有沒有分享什麼新東西。他的更新不多,偶爾會發一些照片,可能是校園風景照,可能是食堂或者籃球場的一角,頻率大概兩周一次。
她就靠這麼一星半點的東西,努力構想他的新生活。雖然他連一張自拍都沒發過,她甚至不知道他現在長什麼樣子,但維持著這點微弱的聯係,就好像他們還沒有徹底失去關聯。
她甚至在心裡想,沒關係,等他畢業了回來,她就又可以見到他了。
這樣的自欺欺人破滅在某一天,她在高中班級群裡看到同學們議論,說昨天見到了當初一班的同學,聊到傅時川,原來他去美國留學了,好像打算畢業後留在那邊,不回來了。
就像被什麼擊中,關瀅一瞬間覺得自己心都空了。
她像一個遊魂一般,又登上了Facebook,正好看到他發了一張新的照片。
這一次不同,不是風景照,而是幾個人的合照。
漫天星空下,是水波蕩漾的遊泳池,池邊的小桌上放著許多酒和點心。而五男兩女就在遊泳池邊,一起朝鏡頭露出笑容。
他們中有亞洲人,也有白人,傅時川就站在一個金發白人女孩身後。女孩穿著一條很性感的黑色派對裙,相比起來傅時川就打扮得普通多了,棕色T恤和牛仔褲,不過因為有一張帥臉,和美女站在一起依舊非常養眼般配。
這時距離他去美國已經過去了九個月。時隔九個月,關瀅第一次又看到他的臉。
她的手指撫過照片,心想,原來他剪了頭發。但是到了美國後就剪的,還是最近才剪的?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照片上這些人是誰,和他什麼關係,他們現在又是在哪裡,做什麼。
她什麼都不知道。
視線往下,她看到有個賬號評論:“Youguyshaveaparty?WhyI\mnotinvited???”
連發三個問號,仿佛要以此表達自己內心的憤慨。
Trent_Fu回複:“It’snotte,ebaby.”
party。原來這是個party。
他的party。他的朋友。他的新生活。
北京和舊金山有將近16個小時的時差,她這裡已經是中午,他那邊卻還是夜晚。
關瀅坐在陽光刺眼的北京街頭,看著照片上舊金山星空下的遊泳池,忽然覺得這16個小時就好像她和他這些年的距離,怎麼也越不過去。
永遠也越不過去。
那就是她最後一次去看他的Facebook。
那天以後,她再也沒有登過自己那個賬號,也再也沒試圖窺探他在美國的生活。
但當時那種絕望的感覺,即使過去再多年,也依然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