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手裡捏著個酒杯瞧他,本來是想找個機會插話,結果他突然發現,從側麵來看,曲長負的睫毛很長。
特彆是他眼睛一垂一抬的時候,便有光點躍於睫間,恍然若一抹清夢,甚是動人。
李彥不知不覺看呆了。
直到大腿上一痛,卻是被旁邊的安定伯世子給擰了一下。
“哎,不是要刁難他嗎?說話啊!”
李彥一個激靈,這才反應過來,自覺剛才的失態很沒麵子,輕咳一聲,就要“刁難”。
正在這時,曲長負抬起頭來,正好迎上了李彥的目光。
他的麵容十分蒼白,眉宇間帶著病氣,但因為容顏生的華美清冷,這病氣非但沒有讓麵貌顯得黯淡,反倒更加增添了幾分難言的風致。
讓人想起夕陽下的秋水,璀璨、惆悵、蒼涼。
李彥不覺呼吸一滯。
曲長負道:“李公子。”
他一笑:“還沒想好麼?”
李彥怔了怔:“想什麼?”
曲長負慢悠悠地道:“想到底說我活不長,還是多病的廢物,想應該如何刁難我,才有趣。”
李彥下意識地反駁:“曲公子多心了,我怎會——”
要說怎會這樣想,他還真是這樣想的,因此後麵的話一卡,李彥尷尬道:“隻是想跟公子閒聊幾句而已。”
曲長負沉吟道:“不能吧,我父親才與李尚書發生過數次爭執,李公子會想跟我結交?”
李彥:“……”
他要說的話都被人家提前猜中了,他反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尷尬之中,又不由產生了幾分愧疚。
——他心裡十分清楚,旁人會待他如何態度。
要不是這種事經曆的多了,又怎能如此通透?
曲長負見他不說話,便歎道:“也罷,習慣了。喝酒吧。”
他一抬手,宮女恭敬地將取回的酒壺遞入曲長負手中,曲長負斂袖為兩人各斟一杯,道聲“請”,將自己那杯酒一飲而儘。
他倒酒的時候,衣袖劃過李彥的手背,微涼。
酒液在杯中激起波紋,他的心頭也起漣漪。
世人庸俗,總愛偏聽偏信,竟將如此一位舉止風雅,襟懷開闊之人,說成傳聞中那般模樣。
“習慣了”三個字,道出多少未對他人明言過的委屈,以對方家世品貌,原本可以更加任性一些的,卻選擇這樣謙讓和善。
李彥十分愧疚,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刁難一個這樣的人。
李彥道:“曲——”
“曲賢弟千萬不要這樣想!”
道歉的話被旁邊的安定伯世子沈鶴截斷,這家夥滿臉心疼動容,仿佛剛才掐自己大腿的不是他。
李彥目瞪口呆,看著沈鶴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急切地對曲長負說道:
“方才李公子不過是對你一時產生了誤解,我代他道歉,還望曲賢弟不要往心裡去,其實我等都很希望能與你結交!”
李彥:“……”
瞧瞧,“賢弟”都用上來了,那個攛掇自己快找茬的沈鶴難道是幻覺嗎?!
曲長負笑了笑。
他的笑像是天邊偶然離合的一抹微雲,既無笑意,也無笑聲。
不過是唇角極淺極快地一挑,顯得接下來的話語中也有種說不出的散漫漠然。
“承蒙沈世子美意,能認識各位高才俊彥,長負不勝榮幸。”
但對於曲長負來說,有這麼點笑模樣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李彥瞪大眼睛,看著兩人交流。
這都約上了,自己倒成了惡人!
他心裡一時間憋屈的沒法說,忽地想起家裡妻妾爭寵時,他老婆經常指著自個鼻子說的一句話——
“你這個瞎了眼的冤家!彆看她眼淚汪汪的就以為多清白無辜,小賤人這是在裝相呢!”
沈世子,你這個小賤人!
曲長負隻當逗他們玩,慢悠悠啜著杯子裡的溫酒。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已經沉屙難起,連床都下不得了,慶昌郡主一定沒有想到,今天自己會出現,推翻了那些半真半假的謠言。
不過這並非曲長負來到宮宴上的目的。
重生一世,若不想再抱憾而終,就一定要努力往上爬,爬到可以到達的最高位置。
他需要權力,需要讓所有人都重新認識他。
最好的捷徑,就是……能夠直接引起皇上的注意。
正盤算間,今日宴會的主角,總算也到了。
隨著太監的唱喏,璟王靖千江踏入了大殿之內。
在場的男賓大多都已在白日裡見過這位傳奇人物,各家夫人小姐卻不曾得見。
眾人聽聞通報,紛紛看去。
這一看,便發現先前明河郡主稱他是位儒將,還真沒說錯。
這位璟王殿下俊眉朗目,修身如玉,若說文人似春夜月華,武者如雪裡寒山,那麼他便既像溫潤流光,儒雅風流,又似峭拔山脈,蒼冷淩厲,兼具文武豐神,令人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自慚形穢。
可奇怪的是,這位身份尊貴,又得盛寵,人才也是這般出眾,彆人要是能活到他這個份上,恐怕做夢都要笑醒,璟王的眉宇間卻籠著一股鬱鬱寡歡之色。
哪怕在這樣熱鬨的場合,也是滿身落寞。
他穿著一襲白色衣袍,隻為了不犯宮中忌諱,才在衣襟袖口點綴了一些極為素淨的花紋,索然進得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