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滿腦子想不透又摸不著的幻影,也隨著這一撞重新七零八碎。
周圍隨從紛紛嗬斥:“乾什麼呢你?瞎了眼嗎!”“竟敢衝撞將軍!”“哪裡來的小子,竟如此莽撞!”
那小兵停步,後退,竟好像還不太慌張,看他一眼,方才行禮道:“是我冒失了,將軍恕罪。”
謝九泉麵如寒霜,冷冷吐出一個字:“打。”
左嶺拎著那小兵的領口,一把將他提了起來,揮拳就要揍。
他也知道謝九泉是氣急了,原本恫嚇之意多於真打。
沒想到這冒失**的小子竟然絲毫不慌亂,反而平靜地說道:“彆打臉。我是曲主事的貼身隨侍,見了傷他要問的。”
謝九泉聽見個“曲”字都是一頓,不免又想起,樂有瑕的姓氏又通“樂曲”之“樂”因,卻恰是與“曲”字相對。
他心念一動:“把人放下。”
左嶺也不太敢招惹曲長負,正猶豫著,聞言連忙鬆開了手。
謝九泉打量著那個小兵,見他年紀甚輕,眉目也算得端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易皎。”
這小兵自然便是扮成易皎的靖千江,他聽說謝九泉來找曲長負的麻煩,便故意來這邊等著,逮到了人就狠狠一撞,果然時間地點都恰到好處,成功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隻可惜沒把他撞個跟頭。
謝九泉點了點頭,又問:“你是曲主事的侍從,那過一陣你家主子去西南邊地,你也隨著嗎?”
謝九泉與樂有瑕相識於西南邊地,他這樣問,便是在試探曲長負是否有這樣的出行打算。
靖千江故意撞上來,本來就意存試探,因此十分敏銳,謝九泉這麼一說,他立刻意識到,麵前這個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樣,也重生了。
而且剛剛見過曲長負之後,謝九泉已經開始懷疑對方的身份。
左嶺催促道:“將軍在問你話呢。”
靖千江微微一笑,說道:“這個嘛……”
謝九泉衝左嶺示意了一下,左嶺掏出一錠銀子來,遞給靖千江:“這回成了吧?”
靖千江掂了掂銀子,揣進袖中,這才說道:
“曲主事並未說過要去西羌,倒是曾經言想到江南一帶氣候溫暖之處小住一陣,療養身體。”
他用一種聽起來十分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您也知道,主事身子素弱,家裡人又著緊的很,怎會放任他去那般風沙之地受罪?”
謝九泉沒有作聲,這小兵的話正好也說中了他心中疑慮。
確實,看宋家疼曲長負那個勁,又怎會放任他在外麵漂泊而不聞不問,更何況他在丞相府錦衣玉食,也確實沒有去邊地吃沙子受罪的理由。
難道真是自己多心,樂有瑕和曲長負並無半分關係?
隻是……太想他了,所以看見個相似的人,都心神不寧。
他想了想,又問:“曲主事的箭術……”
靖千江默默伸出手,掌心向上,平攤在謝九泉的麵前。
謝九泉:“……”
他衝左嶺道:“給。”
左嶺隻得又摸出一錠銀子,砸在靖千江手心裡,沒好氣地說:“做人可不能太貪。”
靖千江微笑道:“曲主事的箭術,自然是幼時同宋太師學的。隻不過後來身子愈差,便不大展示罷了。”
謝九泉微微歎息,心中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不再理他,翻身上馬,一鞭子便直衝了出去。
靖千江站在原地,作勢送一行人離開,然後把畢生頭回得的賞錢摸出來,一並掂了掂分量。
還可以,謝九泉挺大方,比某個人強。
謝九泉離開之後,曲長負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後慢慢飲下。
他的身體其實不適合多飲,但偏生又迷戀這種酒液順著喉頭一直燃燒到胃裡的感覺。
正如此生明明可以平安清淨地度過,他卻偏偏要跑到這個地方來找刺激一般。
生來不是安分命,便難做太平人。
謝九泉不對勁。
按照時間,他們上一世應是兩個月後在西南相識,而此時的謝九泉,卻因為他的箭術而震驚,又在聽到“有瑕”二字時失態。
不光是他,還有在宮宴上,初次見麵的齊徽握住他的肩膀,靖千江在宴席結束後的試探,同樣不該是這個時期他們應有的表現。
或許重生的人不止他一個。
而近來在他身邊伺候的易皎,看似身份卑微,但那從容自若的言談,以及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矜傲,可並不是一身不起眼的小兵服色能夠遮掩的住的。
尤其是他說話時優雅中帶點蔫壞的這股勁,怎麼就和某個人那麼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