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咬牙道:“不、不可能。有本事你就去揭穿我們,我是不可能背叛曹大人的!”
曲長負道:“哦,你們作何想法,我亦可料知一二。陷害我與爾等同流合汙隻不過第一步而已,我不上鉤,隻怕明天早上等來的就是狗急跳牆殺人滅口了。”
他微微搖頭,歎息道:“範郎中,究竟是你天真,還是你把我想的太天真?”
範忠不料連這也被他猜中,正驚懼間,卻見曲長負微微偏過頭,衝著身後道:“想搏好前程的那位,你不是要立功嗎?請。”
帳篷裡麵又進來了一個人,或者說,更像是一陣清風掠過,床前就多了個影子。
範忠隻感覺自己的頭被刀鞘重重一擊,緊接著肚子上又連挨了三拳頭,將他打的眼冒金星,幾欲嘔吐,一陣天旋地轉,已被人從床上拎了下來,摜在地上。
“擦”地一聲,明晃晃的刀鋒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直到這時,他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
曲長負道:“範郎中,你彆怨我,挨揍的滋味不好受,但還是要比死強上一些,我是在救你。否則我另找他人合作,今夜你就非死不可了。”
範忠顫聲道:“你嚇唬我?”
曲長負疲倦地歎息:“是,殺生終究不好。”
他吩咐架著範忠的人道:“先砍一條胳膊。”
長刀帶起來的風聲擦過範忠的耳畔,肩膀上已經感覺到了刺痛,範忠毛骨悚然,終於意識到曲長負是真的敢乾。
他連忙大叫:“住手!我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的!”
聽不聽的再說,現在可沒必要跟他嘴硬。
曲長負道:“那就請範郎中先為本官抄一封信吧。”
明晃晃的刀鋒總算從他的周身挪開,範忠站起身來,這時才看清楚挾持自己的人原來是易皎。
——這小子還是他派去伺候曲長負的,剛調入軍營中沒幾天,也叛變了。
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這才站穩,渾身發軟地去看曲長負說的信。
那是一封以他的口吻寫給曲長負的密信,詳細講述了曹譚的陰謀。
範忠:“……”
這玩意一抄,他就徹底彆想再回到曹譚那邊去了,曲長負等於堵住了他所有的路,實在是夠狠。
可不抄,他現在就要完蛋。
範忠的臉色幾乎是猙獰的,定定看了那封信良久,這才抬袖子狠狠擦了把額頭上的汗,頹然道:“曲主事,我服你了,這信我抄,你要如何,請講吧。”
曲長負道:“不是範郎中該先有所表示?”
範忠沉默片刻,說道:“曹大人的意思,是等我將你要挾住之後召開一次宴會,當場揭破你與林子傑之事,將你之過錯坐實。”
“此後,你就算在軍營中發現什麼,被這麼多人拿捏著把柄,也無法上報了。”
曲長負輕聲哂笑:“這麼好的主意,像是範大人出的。”
範忠心頭怦地一跳,曲長負卻未在追究,示意靖千江將他抄寫下來的信收好,起身道:“那便請範大人和……這位兄弟多多配合了。”
他衝著傻呆呆站在一邊的林子傑抬了抬眉,起身翩然而去。
林子傑赤著腳站在地上,眼見曲長負轉身之際,一根發絲從肩頭落下,在月光中纖毫畢現,想也不想地便伸手去接住。
發絲撚在手中,無端讓他想到麵前這人的一身冷骨,眉眼涼薄,不知不覺便著迷起來。
直到肩膀被撞了一下,發絲不慎從手中飄落。
他低低“哎”了一聲,甚為惋惜,抬眼一看,卻見撞到自己的是曲長負那名隨從,正跟著他一起出了營帳。
靖千江差點把簾子掀飛到林子傑的臉上,若無其事地跟曲長負出了門,送他回住的地方休息。
此時正好起風,邊地颯颯草木之中,令人胸襟為之一爽,明月相照,將方才的陰謀算計清掃一空。
兩人也沒有提燈,倒不光是因為月光明亮,整座軍營之中,每個營帳外麵都罩著一簇火光,足以看清腳下的道路。
曲長負道:“似乎許多軍營之中,燈火都是這般徹夜長明。”
靖千江道:“這是軍中習俗。都是行軍打仗的,犧牲的人多,惦念的人也多,點一盞魂燈寄托哀思,引導英靈回鄉。”
曲長負笑了一聲,聽不出是嘲笑這等行為愚蠢,但是單純覺得有趣:“靈驗嗎?”
靖千江看了看他,問道:“大人心中,可有記掛的人?”
曲長負想都沒想,說道:“沒有。”
靖千江眼眸微微一垂,隨即微笑道:“那對於大人來說,肯定是不靈驗的。要一直記掛著,惦記著,人才有可能會回來。”
“原來如此。”曲長負的嗓音涼涼的,“也就是說,這軍營中其實到處都聚滿了鬼,說不定還有七八隻正在你我身邊徘徊。”
他的嗓音配上周圍嗚嗚的風聲,真有幾分嚇人。
靖千江歎道:“唉,不過是安慰活人的習俗罷了,如果真的那麼想念,與其將希望寄托在一盞燈上,在這裡乾等著,不如同歸黃泉,自己去找。”
曲長負道:“這話聽著,可真教人惆悵,其中似乎有一段十分悲傷的往事。”
他隻是隨口一提,並無詢問之意,靖千江卻道:“是。我曾有位少年相識的故人,沒留一句話就拋下我走了。我想去找他,卻發現好像以前根本沒有真正認識過他,覺得很愧疚,又難過。”
曲長負不由看了他一眼:“如今可找到了?”
“找到了。”靖千江低低歎息,“或許可以這樣說吧,希望他莫要再離開便好了。”
曲長負“唔”了一聲:“這份心意讓人感動,想必你一定會如願的。”
這麼一句話,讓靖千江的心緒如同水波一般蕩漾起來,不禁問道:“大人因我的心意而感動嗎?”
曲長負道:“不感動,隻是禮節性地對你進行附和。”
靖千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