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譚道:“這位曲主事一定認識,就用不著我過多介紹了罷。”
曲長負道:“曹大人說的話好生費解。你說要為我做媒,卻叫了個兵卒出來,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曹譚大笑道:“曲主事,年少風流不是壞事,可是人都到手了,你卻在這裡裝糊塗,未免缺了幾分擔當啊!”
按照原本商量好的規劃,林子傑此時就應該委屈哭訴曲長負逼他就範的種種”惡行“,要求曲長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但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沒反應過來,竟木楞楞地站在那裡沒動。
曹譚隻得自己把話接了下去:“咱們軍營之中禁止營妓、嫖娼,至於欺辱軍士,更是大罪。本官念在曲主事初犯,原本不想追究,但林子傑亦是清白人家的好兒郎,你做下這等事,你起碼應給一個交代出來罷!”
不知不覺中,正在敬酒和歡笑的人們紛紛圍攏了過來,神情各異,驚詫、了然、惋惜、震怒、幸災樂禍、鄙夷嫌惡……皆而有之。
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曲長負則露出了略帶玩味的表情,向林子傑問道:“是嗎?”
林子傑從小沒什麼大出息,就是因為懶惰懦弱,才會跟範忠混到一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的場麵。
他全身都在發抖,實在沒忍住,悄悄抬頭看了曲長負一眼。
那晚月光太暗,在營帳之中看的不甚清晰,此刻才真正明了了他的模樣。
這人坐在清冷秋光之中,像是一幅無限風華的畫,蒼白、高傲、矜貴。
他心頭忽地生出勇氣,猛一下跪地,高聲道:“大人,我有冤屈要訴!”
曹譚心中暗喜:“講!”
林子傑吸一口氣:“小人要狀告屯騎校尉曹譚包庇下屬,禍亂軍紀,縱容宣節副尉於敏,仁勇郎詹明義欺壓轄下兵卒。此二人不光多次欺辱小人,勒索錢財,甚至奸殺陳英之子陳仲!求大人為我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就是沒了回頭路,他這一席話拚儘全力嘶吼出來,在風聲中猶顯蒼涼,使得整個校場不由一靜。
曹譚震驚之後勃然大怒,厲聲斥道:“一派胡言!是誰教的你這樣汙蔑本官!”
他說完之後就想起來,林子傑是範忠的人,而範忠跟隨自己多年,此回也一直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已經徹底拿捏住了曲長負的把柄。
現在看,他分明是被人家給反過來拿捏了!
範忠就縮在人群的最後,接觸到曹譚幾乎要吃了他一般的眼神,他連忙縮了縮脖子,把自己整個隱藏起來。
驚怒的不光是曹譚,還有周圍一眾知曉他計劃的同黨。
短暫的寂靜之下,嗬責之聲四起,都是說林子傑失心瘋了,汙蔑長官,要求將他拿下審問。
周圍立刻有人要衝上去,林子傑頭腦一片空白,害怕到了極點,反倒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這時,他聽到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足以令人安心:“且慢。”
曹譚被反將一軍,又明知一定是麵前之人所為,怒到了極點:“曲主事,你是一意要和本官作對了嗎?!”
依稀是曲長負站了起來,走到他的麵前,因林子傑低頭跪著,隻能看到對方踩在地麵上的鹿皮靴子,以及一片水藍色的衣角。
曲長負的聲音冷淡中含著幾分漫不經心:
“曹大人這話說的真教人傷心,我為何要與你作對?隻是此人竟然當眾汙蔑大人,不讓他解釋清楚,謠言就此傳開,豈不是有加有損大人的名聲麼?”
“來人。”他轉頭吩咐,“去將陳英一家請上來,跟林子傑對質。”
到這份上,再攔著便是心虛了,曹譚冷著臉重重坐了回去,其餘人打量著他的神情,也就沒阻攔。
畢竟陳英是個慫貨,開始他寧可舉家逃跑也不敢給兒子討公道,現在也未必會有出麵指認曹譚的勇氣。
陳英被帶上來之後,發現場麵劍拔弩張。
曹譚那邊已經有人連刀都出鞘了,曲長負這一頭雖然沒有表現的那麼激動,可相府的護衛也都保護在自家少爺身邊,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
他心裡立刻慌的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光是他自己的命也就算了,重要的是妻子和女兒還在這裡,兒子已經沒了,他不能再連累其他的親人。
聽到曲長負讓林子傑把剛才的話都重複了一遍,陳英幾乎驚呆了。
沒想到這小子平日裡好吃懶做,竟有如此膽色。
曲長負道:“陳英,令郎到底因何亡故,林子傑的話可屬實否?”
陳英猛一抬頭:“我——”
剛說出這一個字,他就接觸到了曹譚陰冷的目光,然後對方將眼神落在了身後的陳家母女身上。
曹譚的手段這麼多年陳英是見識過了的,可曲長負年紀輕輕,縱然家世不凡,也未必能護住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賭不起啊。
曹譚熟知他的性情,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可曲長負所說的證人,也壓根就不是陳英。
他使了個眼色,陳小姐本來正被人架著,不知怎麼,突然覺得轄製著她的手一鬆,她不管不顧,立刻撲了出來。
陳小姐大聲道:“我可以作證,林子傑所言全部為真,我弟弟正是被他口中的兩人所害,而後我父親多處伸冤,卻都被曹大人駁回,反受威脅,不得已之下,才帶著我和娘出逃的!”
她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裡抽出一塊帶血的布料:“關押之處沒有紙筆,我已經用血將所知的一切經過寫明,大人儘可以查實!”
她這話就是直衝著曲長負說的。
陳小姐性情直爽剛烈,此前被抓之時,就試圖向這位相府公子伸冤,但被嚴詞嗬斥。
她當時心灰意冷,還以為為官的都是這個德性,但沒過多久,曲長負那邊的人便趁亂找了過來,向她詢問真實情況。
雖然並未承諾任何,但這個舉動讓陳小姐心中生出希望,乾脆熬了一晚上沒睡,小心地將所知一切都寫了出來,此刻便派上了用場。
血書往外一拿,曹譚那邊的人便撲上來想取,結果剛邁出步子,就一跤栽倒在地。
靖千江若無其事地收回絆他的腿,從對方臉邊走過去,取了血書遞給曲長負。
曲長負草草一掃。
陳小姐道:“除此之外,我還聽聞軍營中私吞軍餉、克扣兵卒之事亦時有發生,且對普通軍士動輒打罵,父親歸家,我亦親眼見過他身上傷痕。我父為謀生計,隻好逆來順受,可仍是淪落到了此等地步!”
情況已經完全失控,曹譚顧不得其他,厲聲嗬斥:“此女定是被人收買,有意挑撥,惑亂軍心!來人,將她拿下,審問是不是敵國奸細!”
他腦子轉的極快,陳小姐卻也豁出去了,高聲道:
“大人,我人微言輕,隻能任你栽贓擺布,死不足惜!可是即便是死,小女也想親眼看上一看,是否當真好人不長命,這世間到底還有沒有公道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