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語聲混雜在一起,更添微妙。
齊瞻的後背上都出了一層冷汗,見人人朝著自己看過來,隻好順勢將戲演了下去。
他冷笑道:“哼,我就知道,方才你二人鬼鬼祟祟地向本王看來,就是又要把本王給攀扯上了。今日真是好一場大戲!你們到底是誰的人,先汙蔑太子,陷害璟王,如今連我都不放過!”
齊瞻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可惜,他目前也隻能靠著一張嘴來為自己進行澄清了。
兩個孩子重新被內侍帶走,年永齡沒了顧忌,直言道:“魏王殿下這時又翻臉不認人了?但我與張泰手中早就悄悄保留了保命的證據!我們本來對太子忠心耿耿,是受了你的要挾指使,才以此來汙蔑於他的!”
“這塊石頭的內層紅石,正是魏王所給,再令我們找人以特殊工藝嵌入圓石內部,以便在陛下麵前暴露!”
齊瞻道:“一派胡言!”
張泰忽道:“那個石匠還能找到。”
兩人正在爭執間,靖千江突然幽幽地說了一句:“這就難怪了,原來帶字的石頭是出自魏王府啊。”
齊徽道:“璟王弟的意思是……”
靖千江道:“其實從方才開始,我就一直有個疑問,這石頭上的讖語,明擺著是在暗示陛下並非嫡係正統,但如果這樣的話,那麼陛下所有的兒女豈不是也都變成了名不正言不順?怎會有人這般給自己挖坑呢?但——”
他話鋒一轉:“若是詩中所寫的尊長,並非指定襄太子,而是指陛下的長子魏王殿下,那麼可就一切都說的通了。”
靖千江微微偏頭,淡笑言道:“魏王,你起初做了這麼一塊石頭,不會是想暗示陛下立你為太子罷?”
靖千江見縫插針,這句指控可就實在太尖銳了,不但徹底把讖語帶來的影響從他自己身上剝離出去,還憑空又給齊瞻加上了一重罪名。
齊瞻離座,同樣跪在隆裕帝麵前,叩首說道:“此事兒臣實在冤枉,還請父皇徹查。至於張泰和年永齡二人居心叵測,接連構陷朝中親王,實在罪無可赦,查明原因之後,理當即刻處死!”
他會這樣說,首先是因為之前的行事十分嚴謹周密,對方手中縱使有一定的認證物證,也無法就此證明這事就是他齊瞻乾的。
另外,齊瞻也是吃準了隆裕帝絕對不可能徹查,畢竟這件事已經鬨得太難看,牽涉也太廣了。
沉默片刻之後,隆裕帝道:“太子,此事你怎麼看?”
齊瞻越是進逼,齊徽就越是示弱,額頭觸地道:“父皇如何處置,兒子都不會有異議。隻要父皇還願意相信兒臣,兒臣……兒臣就什麼都不求了。”
他說的情真意切,最後幾個字幾乎帶了更咽的腔調,讓隆裕帝大為動容。
跟這個兒子,雖然從小也當成儲君著意栽培,但他一向不算親近。
齊瞻是他第一個孩子,性情活潑討喜,隆裕帝即覺得委屈了他,又是真心喜愛,反倒事事更加偏向。
直到這一回,兩兄弟徹底撕破了臉針鋒相對,隆裕帝才突然意識到,其實齊瞻早已不像幼時那樣的乖巧聽話,而齊徽縱使再沉穩冷肅,也有委屈的時候。
父母對待子女,大多都是同情弱勢的一方,眼下齊徽退步了,隆裕帝又覺得他可憐。
再看看旁邊的靖千江,他更加心軟,說道:“張泰和年永齡都帶下去處死,此事到此為止。太子與璟王受委屈了,起身罷,傳朕的命令,一人賞玉如意一柄。至於魏王……”
隆裕帝頓了頓,冷冷說道:“你平日裡的行事也太過跋扈,若非如此,也不至於令人攀誣誤會,罰俸兩年,自己也回去好好反思,什麼才是你應該做的!”
聽到他的話,齊徽和齊瞻心裡都是一沉。
隆裕帝這麼說,便是擺明了已經默認,所有的一切都是齊瞻所為,方才齊瞻辯解的那些話,他一個字也不信。
齊瞻心知如此一來,表麵上看似事情過去了,但後患無窮。
自己韜光養晦多年,在父皇心中積累的印象儘數化為烏有,日後非得更加格外謹言慎行不可,因而氣悶無比。
齊徽卻是覺得,無論怎樣,隆裕帝始終都是疼愛齊瞻的,連這樣的事都可以輕輕放過。
不過,他不允許。
幾個人各有心思,都沒有再說什麼,叩拜謝恩起身。
正當站起來之際,寂靜的殿內忽然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齊瞻見靖千江和齊徽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由低頭一看,卻赫然發現,他銀白色的親王袍服上麵,竟然出現了道道紅痕!
龍袍上繡有九爪金龍,普通的親王袍服上的銀龍卻是四爪,而此刻,齊瞻衣服上的龍目之中,竟然流出了兩道鮮血。
整個大殿中,包括嘉王在內,都沒一個人再敢出聲。
今天是皇上的壽辰,凶兆卻一個接著一個,可想而知他的心情差到了什麼地步。
齊瞻光顧著算計彆人,卻說什麼也沒想到,他的王服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也被人給做了手腳。
如果這件事是在此之前出現,憑著皇上對他的寵愛,說不定不會怪責,還要徹查齊瞻是被彆人陷害,可是眼下他害人在先,見到這一幕,自然而然就讓其他人先想到了“報應”二字。
齊瞻汗流浹背,連忙又撩袍猛地跪下,顫聲道:“父皇,兒臣……”
“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
隆裕帝看著他身上的血跡,又是惱怒又是厭煩,失去了最後一點耐心,方才憋了沒說話的終於從齒縫間擠了出來。
“既然穿不好這身衣裳,朕看你也就彆穿了,除去王服王冠,滾回去閉門思過,無詔不得入宮。”
隆裕帝喝道:“璟王,魏王手下的都騎衛由你暫領!”
靖千江忙道:“是!”
齊瞻這個“除去王服王冠”的懲罰,表麵上看不過是換件衣服,實則就等於廢除了他所有的職務實權,暫時禁足王府,懲罰已經不可謂不重了。
倒是靖千江化險為夷,隆裕帝大概是被曲長負的故事觸動心腸,為了表示對他依舊信任,還將齊瞻的差事給了他。
齊瞻閉上眼睛,壓抑住心裡的不甘與怒火,一字字道:“兒臣,謝父皇恩典。”
一場紛亂的鬨劇過去,幾乎很多人都已經餓過了勁,宮宴卻不可能像在自家那般,心情不好就可以散去。
於是齊瞻狼狽地被先行遣送回府,絲竹管弦之聲又起,人人做出一副笑臉,儘情歡宴。
魏王妃也跟他一同離席,她心裡十分幸災樂禍,偏生還不能表現出來,隻好假裝羞愧無比地以袖掩麵,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下跟著齊瞻離開。
席上沒有人再提起方才發生的事情,但氣氛到底還是沉悶了許多。
好不容易煎熬到宴會結束之後,隆裕帝起身走出兩步,又回頭說道:“璟王,你陪朕走一走。”
他在這種心煩的時候還願意找人陪同,那麼必定是極為信任寵愛之人了,可見方才的事情絲毫沒有影響到靖千江的地位。
靖千江起身隨著隆裕帝走了,曲長負停步,卻是看了一眼齊徽,冷冷當先而去。
齊徽知道他一定有話跟自己說,很快將身邊圍過來慰問的人都推掉,快步追了過去。
他的隨侍開始不明白太子要做什麼,氣喘籲籲地跟在齊徽身後,幾乎要小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