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箭矢如同飛雨,靖千江長槍揮灑,如入無人之境,所過之處轉眼再無阻礙,車敕兒揮刀劈砍,三招之內,手中兵刃卻被他挑飛在天。
靖千江將槍鋒點在了他的咽喉處,冷然道:“認敗,留人。”
車敕兒麵色慘白,僵硬片刻,從馬背上下來,單膝跪地。
靖千江把長槍一收,周圍將士歡呼之聲四起。
尚未等他下令整隊收兵,便敏銳地從一片嘈雜人語裡,分辨出了幾聲清脆的擊掌之聲。
靖千江霍然回眸。
隻見曲長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就站在離他不遠的蕭肅沙場中,秀頎的下頜微微揚著,唇畔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正閒閒擊掌,風采無儔。
清冷又矜貴,正是無數個夜晚魂牽夢縈的模樣。
眼中驀地一酸,靖千江翻身跳下馬來,一把將手中長槍擲下,奔到曲長負麵前。
他竟不管此時三軍將士在側,凝視對方片刻,驀地伸出手來,將他緊緊擁入懷中,下頦抵在曲長負的肩頭。
“你沒事。”靖千江啞聲道,“太好了……”
然後那些正在被一一押起來帶走的西羌俘虜們,就目瞪口呆地看見,郢國這個方才還威風凜凜大殺四方的璟王,這時竟然毫無形象地哭濕了曲長負的半邊肩膀。
“唉,托你的福,我實在是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被這樣名副其實地萬眾矚目過了。”
等到兩人總算可以獨處的時候,曲長負換了件玉色的常服,手上薄薄的文書卷成個小筒,在掌心中輕敲。
他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揶揄道:“璟王真乃性情中人也,如此傾情一哭,當可成名。”
身後屏風內的水聲停了,熱氣氤氳,靖千江已經洗去了一身血汙,走了出來。
聽了曲長負的話,他道:“你說這情是為誰而傾呢?”
肩頭被人按住,那股潮濕而溫熱的氣息到了身畔,曲長負未及說話,靖千江忽地抬起手來,蓋在他的眼睛上。
隨後,對方的唇已經急切地吻了下來,帶著不顧一切地焦灼與思念,根本不容他逃離。
目不能視物,這種久違的觸感變得分外鮮明,曲長負的身體被迫向後靠在椅背上,承受著對方的掠奪,心神微震。
他半伸出手,在半空中頓了頓,然後按在了靖千江的脊背上。
這樣與他相擁,曲長負便能夠覺察出來,對方似乎消瘦了很多。
多少不必出口的情意消融在廝磨的唇瓣之間,他們親了很久才分開。
靖千江緊緊抱著曲長負,將臉埋在他肩上,被推了兩下,這才微微向後讓開,仔細端詳著對方。
曲長負皺起眉,也上下瞧了瞧靖千江。
之前沒來得及細看,他這時才問道:“怎的,軍營裡麵是鬨饑荒了嗎?竟然把主帥給餓成了這樣。”
靖千江道:“沒鬨饑荒,鬨瘟疫了。染上這種病,每天茶不思飯不想,就是惦記心上人,一天見不到,病就一天好不了。”
曲長負道:“真是好恐怖啊。”
靖千江說:“是啊,絕症。想著想著,就想死了。”
曲長負挑眉:“不是有位料事如神的名醫,給璟王殿下開了藥方子嗎?”
靖千江怔了怔,用手指一點曲長負,曲長負頷首。
他口中那個聰明的神醫,自然指的是他自己,藥方嘛,靖千江從懷裡摸出了曲長負留下的那封信。
他說:“除了謝九泉給的這一封,你是不是還給我寫過其他信?”
曲長負道:“沒收到?看來不是因為戰亂,便是被皇上截了……”
靖千江麵帶不屑,冷哼了一聲。
曲長負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回了京城之後才來這找我的。嗯……可聽說了我的‘死訊’?”
靖千江沒好氣地將手中的信紙抖了抖,還是折好放回懷裡了:“算我倒黴,為什麼每回你的這種消息都能被我趕上,我真的再也受不起驚嚇了。”
曲長負道:“你沒做什麼罷?”
靖千江道:“也沒什麼,就是激憤之下可能得罪了皇上。完了,失寵了,我爹留下的功名富貴都沒了。”
曲長負道:“沒關係,跟著我乾罷。咱們立下這一功之後再回去,我保證皇上不會殺你。”
被他這麼一說,好像之前提起隆裕帝就恨的牙癢癢的那種怒火都減輕了。
靖千江微笑著低下頭來,輕撫曲長負清冷而秀美的麵容,問道:“你這是在安慰我呀?”
曲長負坦然承認:“嗯,在安慰你。為了讓倒黴的你感受到一些人世間的溫暖,我也會偶爾說點這樣的話。”
兩人一站一坐,彼此望著對方,各自透過眼底看到心間。
靖千江忍不住略帶遺憾,又有些欣慰地歎了一口氣。
這就是曲長負,你永遠不要指望著跟他生離死彆之後互訴衷腸抱頭痛哭,但是也不會從他這裡得到任何頹喪、絕望、低落的情緒。
聽著他雲淡風輕的語氣,感受到仿佛漠然的背後,那令人如履薄冰的、卻真實存在的溫柔。
之前所有的焦灼與憤恨便都不知道哪裡去了,剩下的隻有平和與安樂。
有人覺得曲長負不好親近,但他卻從少年時就非常地喜歡這個人,迷戀著與他相處的感覺。
隻是人性總是貪婪,現在長大了,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喜歡曲長負的淡漠,但也想要看到他偶爾的失控。
此時曲長負坐在椅子上,靖千江半俯身麵對著他,雙手撐著曲長負兩側的椅子扶手,將他整個人都禁錮在了雙臂間,甚至連起身的空間都沒有。
曲長負見靖千江不接話,便敲了敲他的胳膊,道:“臂力不錯。就是這姿勢不覺得累?”
靖千江伸手細細摩挲著曲長負的麵頰,貪戀癡迷地看著他:“不累,但是我想要你,好不好?”
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的**,直接說:“我真的太想你了。”
先前兩人沒在一起的時候,靖千江不敢確定曲長負的心意,總是想要親近他,又唯恐唐突,連送上門來的機會都忍痛拒絕,如今倒是終於敢露出真實的想法來了。
曲長負覺得這樣的他有點陌生,倒是忍不住一笑:“剛打完仗,你還有這份力氣?”
靖千江也笑了,他笑著再次低頭吻下來,這回雙唇僅僅是在曲長負的唇上輕輕一觸,便一路向下,落在鎖骨和脖頸上,又伸手解開了他的衣帶。
當有條件的時候,曲長負一向不喜歡苛待自己。
所以他在濮鳳城中的吃穿用度都很不錯,床上的被褥用了最好的雪緞與輕棉,躺上去就好像睡在雲絮之中一樣。
靖千江把他壓在了這堆雲絮當中,沒過一會,又把他抱了起來,然後曲長負幾乎就沒能再沾到過那張很舒服的床。
儘管他已經全身綿軟,幾乎連撐都撐不住了。
靖千江求歡的時候坦誠,實乾的時候更坦誠,充分表現出了他的“不累”與思念擔憂,甚至好像還有點記仇。
曲長負讓他聽了一回死訊,他就讓對方在自己的懷裡死去活來許多次,連本帶息地討了這筆賬。
等到終於清洗乾淨,能夠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休息時,曲長負向外一望,發現窗外的東方已經微微發白。
靖千江摸了摸曲長負的額頭,憐惜道:“你不睡一會嗎?”
曲長負白了他一眼,連話都懶得說。
靖千江不由失笑:“你彆怪我,現在我可一無所有了,因此心裡很沒安全感。這不是怕被大人給拋棄了麼。”
曲長負道:“瘋子。豁出去那麼多,我該說你一句色令智昏吧。”
靖千江半倚在床頭望著他,目光深邃明亮,盛著輕快的笑意:“那些都是不重要的東西。”
他攬住曲長負的肩,低聲細語:“我隻要你,也隻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