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閒臥笑高謀(2 / 2)

他慢慢地說:“我隻是希望南戎與郢國可以往來合作,但不要僅僅因為種族之間的不同,便興戰對立,由這種無意義的排斥而給百姓帶來苦難。”

赫連耀微怔,隻聽曲長負問他:“蒔羅,我可有讓你忘記自己是個南戎人,教導你徹底站在郢國一邊?”

話是這樣講,但好像有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有哪裡不對。

多年的師生情誼,讓赫連耀隱約覺得自己又要給他繞進去,便堅持地說:“隻要你留在這裡,我不會再攻打郢國,跟中原為敵。我是不希望你回去之後,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他話是這樣說,看曲長負連連咳嗽,已經遠沒了方才的霸道和氣勢,又忍不住湊過去給他拍背:“你怎樣了?病還沒有好嗎?”

曲長負按了按額角,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將赫連耀推開兩步。

他簡直翻臉如翻書,冷冰冰地說:“我頭疼,你走吧。要是不想達成我的心願,就沒必要站在這裡,徒然浪費我的時間,讓我看著心煩。”

赫連耀又挨罵了,在他身邊站著,伸手想碰又不敢碰,欲言又止。

這就是他不願意透露真實身份的原因,因為一旦雙方相認了,他拿曲長負半點法子都沒有。

可是偏生,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反複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動搖,絕對不讓曲長負回郢國。

赫連耀想解釋,又怕引得曲長負頭疼加劇,隻好連聲說道:“我不說了。你若不願意看見我,我這就走,你歇一歇罷。我叫禦醫過來給你看診。”

他說完之後,便快步出了大賬。

等到赫連耀離開,曲長負放下按著額角的手,看著晃動的帳篷簾子搖了搖頭。

“白長了那麼大的個子,還是嫩啊。”他一邊說,一邊喝了口方才赫連耀倒給他的奶茶。

看來即使重生到了彆人的身上,赫連耀的心性還是沒有改變多少,說服他並非難事,那麼就可以安心留在這裡,布置接下來的計劃了。

雖然赫連耀暫時沒有改變主意,放曲長負回郢國,但曲長負目前也根本沒打算走。

他來到此地,有兩件事要做,一個是協助赫連耀,讓他徹底把大君的位置坐穩,不能讓南戎被具有種族偏見的保守一派所控製。

第二嘛,自然就是說動南戎與郢國一起對付西羌了。

算算日子,靖千江應該快到了罷?

現在唯一不太清楚的,就剩下京城那邊的情況。曲長負派出去的探子尚未回報,也不知道靖千江離開之後,皇上和太子、魏王等人又是如何了。

*

這世上的人,包括曲長負在內,都無從得知當時齊徽踏入璟王府之前的心情。

親手將自己的情敵放跑,促成他與曲長負見麵,這對於以前的齊徽來說,怕是就算殺了他都做不到。

但聽到手下的人通稟說靖千江已經順利離開時,齊徽卻突然有了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曲長負,應該會高興一些吧。

他顧不得再思量太多,緊接著又下令將謝九泉調往濮鳳城,那裡被曲長負設計收複之後,尚且僅由宋太師的一名副將暫時鎮守。

齊徽將謝九泉調為濮鳳城守將,若是曲長負能夠成功離開南戎,便有了接應。

做完這兩件事之後,他便聽聞皇上醒了的消息傳來,於是起身前去探望。

隆裕帝當時會昏去,有一部分原因是氣怒攻心,此刻他雖然醒了過來,但脖子上還有著紅色的淤痕,嗓音也有些嘶啞,身體尚未完全恢複。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會狼狽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隆裕帝的心裡陰影。

他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靖千江的去向。

當得知靖千江已被重兵圍在王府之中後,隆裕帝啞聲道:“傳朕的旨意,將璟王撤去王爵,貶為庶人,先押入天牢,審問他今日的作為是何動機,可有同夥!”

他絕對不會相信,靖千江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僅僅是因為曲長負的死。

他今天的行為使隆裕帝震駭又暴怒,腦海中想到千萬般陰謀算計,但唯獨不可能有感情因素。

內侍剛剛躬身領旨,卻聽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不用去了。”

“參見太子殿下。”

齊徽走到隆裕帝床前,低聲道:“父皇醒了,感覺可還好麼?”

隆裕帝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卻用一種冷淡而提防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問道:“太子,你方才說什麼?”

隻有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才用過“徽兒”這個稱呼,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叫太子。

齊徽跪下道:“父皇,請恕兒臣自作主張,璟王……剛剛已經出城了。兒子以為,他雖有一時忤逆之舉,但對郢國仍是忠心的,前方戰事未了,不宜折損名將……”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隆裕帝已經抓起床頭的藥碗,劈頭朝著齊徽扔了過去。

齊徽不躲不閃,隻一閉目,額頭劇痛之後,苦澀的藥湯順著他的麵頰流了下來。

若說有誰比璟王更加令隆裕帝猜忌懷疑,那就隻有身為太子的齊徽了,而隆裕帝隻是昏迷了這麼短的時間,他竟然就私自將靖千江放走,也難怪皇上會暴怒。

“你們這是要反了!你們這是要反了!”

隆裕帝指著齊徽,大怒斥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在朕昏迷之時,不思病榻之前儘孝,反而私縱罪臣,眼裡還有朕嗎?”

齊徽磕頭道:“父皇恕罪,兒子知錯。但兒臣隻是出於大局考慮,絕無他心!兒臣亦可為璟王擔保,若他在外做出任何危害社稷之事,父皇儘可以

處置兒臣。”

“是嗎?”

隆裕帝盯著齊徽,極其陰冷道:“朕記得,你與璟王一向針鋒相對,彼此之間的關係並不和睦,如今竟然會為他做下如此擔保。真是好一名不計私怨的賢德太子!”

齊徽低聲道:“父皇,兒臣還記得小的時候,您極為寵愛當時還在世的柔妃娘娘與六弟。一年冬日,兒臣偷跑到冷宮中玩耍,也在那裡碰見了六弟。”

“他騙兒臣下到一口枯井裡麵為他撿拾掉落的長命鎖,卻趁兒臣尚未回到地麵上時撤去繩子,讓兒臣在裡麵被困了整整一夜。”

“當時我高燒三日才醒,父皇也難得前來探望。兒臣還記得您當時摸了我的額頭,又握著我的手,讓我大膽說出是誰害我掉入井中,您一定會給我做主。可當兒臣說出實情之後,父皇卻斥責我陷害手足,毫無友愛之情。”

隆裕帝冷聲道:“你想說什麼?埋怨朕總是錯怪了你嗎?”

“兒子不敢。”齊徽道,“隻是兒臣一直想對父皇說真話,可您從來都不相信。也一向會將兒子的心思往最壞的方向想。難道這僅僅便因為兒臣是太子嗎?”

“如果身處東宮,就會受到父皇的猜忌不喜,那麼這個太子之位,又有何意義?”

——這個太子之位,又有何意義?

他總算問出了這句話。

不光是太子之位沒有意義,就算是更高處的那個位置,一群人汲汲營營,你爭我奪,最後又能得到什麼?

曾經他以為,那是他最想要的,但如今齊徽才發現,這些東西,一直以來,帶給他的隻有痛苦、失去,和空虛。

因為他在爭搶之後,早已經迷失了當初的抱負。

這些話,他一直想說而不敢說。

或許正是永遠要這樣瞻前顧後,百般算計,連拿出一兩絲真心都要放在稱上掂量一番輕重,才會讓曲長負與他漸行漸遠。

如今,該說的總算都說出來了,心中有痛快,也有微弱的期待。

片刻之後,卻聽隆裕帝冷聲說道:“你果然是心胸狹窄,早存怨懟,柔妃和老六都已經故去多年,你卻連如此久遠之事都記在心頭不放。”

齊徽的心一點點冷了下去,聽到了這句話,不知為何,他又有點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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