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錯把韶華留(2 / 2)

曲長負一把握住他的肩膀,低喝道:“蘇玄!”

蘇玄渾身一震,如夢方醒,抬起頭來,眼中竟然帶了淚意。

在這一刻,甚至連曲長負都有刹那失語。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蘇玄很陌生。

雖然對方的容顏俊美一如往昔,但撕下那層清朗溫文的外表,麵前的人更多的帶有一中成熟而深沉的氣質。

他的眼底,終於不加掩飾地露出了那股令人心悸的深情與……痛楚。

蘇玄握住曲長負的手,將額頭抵在他手臂的衣袖上,仿佛脫力一般,慢慢說道:“你小時候喝的養元湯,是我母親配的。”

曲長負的表情凝住。

蘇玄道:“李裳的母妃在宮中日子難過,希望能夠得到其他嬪妃庇佑。其中惠妃的父親是梁國大將高勒,年輕時曾幾次敗於太師之手,引以為畢生之恥。李裳的母妃為了討好她,便稱自己有辦法除掉宋太師。”

“那副藥,他們本想借你母親之手給宋太師服用,但宋太師性子粗疏,老當益壯,這等補藥雖被送了過去,卻被他忘在了腦後。誰想到宋夫人愛子心切,憐你幼年體弱,便先拿來給你日日飲用了。”

原來如此。

所以無論曲蕭還是宋彥,都隻說曲蕭是發現了藥中有毒,卻瞞下不說,而並沒有明確表示這毒是他下的。

下毒的人,是蘇玄的母親,毒,是下給宋太師的。

命運弄人,戲弄的又何止他和蘇玄。

心中不知是恨,是怒,還是苦澀,更不知道這情緒應該向誰發泄。

蘇玄握著曲長負的手,緊的仿佛想要把兩人的骨血融在一處,聲音哽咽:“上一世,母親去世的時候對我說了這件事。而我又是在上一世死前,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才知道……是我的至親……害了你……”

或者說,蘇玄上一世之所以萬念俱灰,放棄求生,正是因為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他沒想到自己會重生,而一重生就帶著原罪,所有的恩賜都仿佛笑話。

蘇玄抬起頭來,唇瓣和臉色俱是蒼白。

“每回看到你為病痛所苦,我都心疼萬分,醫書讀破萬卷,也找尋不到能夠為你緩解痛苦的方法。我還想一生照顧你,護你再無煩憂,卻怎麼也未曾想到,原來就是我的母親害了你。”

“所以我……必須得殺了李裳……我要為你報仇,也要為我娘贖罪……”

蘇玄的嘴唇嚅動著:“小瑕,對不起……對不起……”

曲長負將手臂抽回來,蘇玄鬆開他,茫然看著自己空空的掌心。

過了一會,曲長負說:“這就是你今生所有作為的全部原因?”

蘇玄自嘲地笑了笑:“是,但沒用了,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哪怕是重生。”

曲長負忽地揮拳,向著他砸了過去。

蘇玄絲毫不躲閃,隻是閉上了眼睛。

曲長負的拳頭貼在他的額頭上,卻在真正發力的那一刻,停住了。

然後他很清晰地看見,一滴淚順著蘇玄緊閉的眼角滑落下來,掉在被子上。

曲長負將蘇玄的頭向後一推,收回了手。

他淡淡道:“堂堂蘇相,竟還有這樣婆婆媽媽,兒女情態的一麵,真讓人開了眼了。”

蘇玄怔忡道:“你……”

曲長負說:“算了吧,蘇玄,以前的事一直糾纏在心裡麵沒意義。我們……都放過自己吧。”

這句話不光是說他與蘇玄之間的糾葛,還讓人一瞬間想起了已經變成了一抔黃土的曲蕭。

他好不容易從這些嗔癡恩怨的泥淖中掙紮出來,不願再回頭點數那些尖刀一樣的過往。

蘇玄澀然一笑。

他欲言又止,最終搖了搖頭,從自己懷中摸出一枚裝在荷包當中的玉佩來,遞給曲長負:“這個給你。”

那隻荷包已經變得皺皺巴巴,裡麵的玉佩倒是瑩潤光潔,保存的極好。

曲長負不接:“什麼?”

蘇玄道:“這枚玉佩中間,是一張方子。我這麼多年來一直在鑽研醫術毒術,想要以此治好你的病症,但你中毒的時候年紀太小,終究沒有找到良策,隻有這張集數年心血配置出來的調養方子。本想著能夠讓你恢複一些也好,不過……”

他語氣一轉,抬頭看了曲長負一眼,目光溫柔中帶著傷感:“眼下我瞧著你精神氣色都正在轉好,也能上戰場殺敵,英姿颯爽,其實方子可能也用不上了。”

曲長負總覺得蘇玄不止想說這些,他低頭再看看那枚玉佩上的花紋,忽然記起來曾經一樁舊事。

當時蘇玄已經是當朝右相,曲長負有件謀劃需要他與齊徽配合,便上門拜訪。

說明來意後,素來中立低調的蘇玄答應的極為痛快,兩人約定,起事時便以摔碎玉佩作為信號。

曲長負給了蘇玄一塊玉佩,蘇玄卻收了起來,還玩笑說:“你給的東西,我可不舍得摔,這個就當成是此次的謝禮罷。等到他朝功成,希望你我能夠誌同道合,並立朝堂,我便再回贈一塊,作為賀禮。”

其實蘇玄的話還有另一層深意,當時男子相戀,往往便流行一一雙壓袍佩飾作為信物,他當時心中還充滿了期待,希望自己和曲長負將來能夠有機會在一起。

但是後來曲長負身死,他又得知了真相,畢生念想,終究成空。

最殘忍莫過於如此,如今這個人就在自己的麵前,而他,卻永遠隻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與自己永遠不可能再相乾的喜樂悲歡,生死與共。

如今當初那一塊玉佩早就不知道何處去了,蘇玄雕了塊一模一樣的,一直藏在身上。

“能……收下嗎?”他小心地打量著曲長負的臉色,聲音中竟不自覺露出一抹哀懇,低聲道,“我知道你我之間再無可能,我隻是想……把它給你,當個念想。”

原本是打算等他死後,如果有幸能讓曲長負來收屍再拿到的,不過現在沒有死成。

蘇玄所說的不能跟曲長負在一起,指的並不是曲長負會不會原諒他,而是心裡清楚,有這麼一件事橫亙在中間,自己就永遠都成了曲長負傷痛經曆的一部分。

如果他要過得好,本應該把這些都放下而忘卻,蘇玄的存在,隻會不斷提醒曲長負那些過往。

他可以隱瞞真相,但以曲長負看似清冷實則決絕的性格,哪日一旦爆發,彼此間傷害隻會更深。

蘇玄也不願意為了能可占有對方一時的可能性,而這樣做。

並不是因為道德高尚。他生性狠辣,不擇手段,為達成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可蘇玄這一生唯一的顧忌,就是曲長負。

曲長負沒有拒絕,蘇玄笑了笑,想將玉佩給他戴在腰上,曲長負一頓,卻伸出手,接了過來。

他直接放入懷中,說道:“多謝,我收下了。你也不需要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心中已經有了他人,哪怕僅僅是一枚玉佩,也終究不會再戴在身上了。

心裡有中麻木的痛楚,整個人仿佛空洞洞的,愈是如此,反倒愈是能勉強扯出笑容來。

他最害怕的結果終於再次發生了,可是這一回,甚至連報複都找不到人。

相思兩難怕**。半生渾似夢,一念不饒人。

蘇玄忽然湊過去,用力將曲長負抱了一抱,在他耳邊低低說道:“無論何時,蘇玄永遠都是當初收下玉佩的蘇玄。若哪天遇到什麼事了,隻要你一句話,傾我所有,儘可為君奉上,此生無悔。”

他每一個字都斬釘截鐵,全無猶豫。

說罷之後,蘇玄不等曲長負推拒便將他放開,衝他灑然一笑,竟似真有些當初青年為相,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重新躺下來,麵色如常道:“那我再睡一會,養一養傷。你彆守著我了,快去休息罷。”

曲長負從床畔站起身來,一時無言,末了終究微微一歎,轉身而去。

蘇玄閉著眼睛,靜聽衣衫摩擦,腳步輕輕響起,一步步都在與自己越來越遠,終究,房門合攏,一切歸於安靜。

他沒有睜開眼睛,隻有一滴淚,順著眼瞼滑落在了枕間的繡花鴛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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