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快劍薄浮雲(1 / 2)

經過了這麼多事, 選擇留在京城之中的兵將,自然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赤誠忠勇之士。

他們全心全意地跟隨齊徽,但齊徽心中, 卻根本就沒有勝利的把握。

西羌人確實勇猛凶殘, 而且敵人前後夾攻,仿佛殺之不儘,手中的長劍已經卷刃,一不小心就斷成了兩截,敵人趁機在他的手臂上砍了一刀。

齊徽麵不改色,將那人一掌拍死,搶過他手中的刀再戰。

可是他自己知道, 他已經累了, 或許也不能再堅持太久。

一個念頭控製不住地湧上來, 齊徽不禁詢問自己,如果真的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最想做的事情, 會是什麼呢?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上一世臨死之前, 心中充滿了遺憾,他想如果能夠重活一次, 一定不會再隨便猜忌彆人,要把曲長負好好地留在身邊, 再也不讓他出事了。

但這一回,還是沒留住人, 齊徽卻突然覺得,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理由就像他對靖千江所說的那樣,曲長負跟在他的身邊, 實在是落不到什麼好處。

知道曲長負過的不錯就行了,雖然還是有些想他,不過現在危險,他不在也好。

齊徽突然意識到,他一直以為自己很想得到皇位,但是其實一連兩世生命終結之前,他都根本沒有想過皇位的事。

人活一世,看透彆人的心很難,有時候想看清自己,也是同樣的不容易。

這個時候,城門入口處,忽然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隱隱還可以看到一麵迎風招展的鮮紅旗幟。

*

絕處逢生大概是一件十分值得欣喜的事,但當齊徽看清楚那旗幟上麵的“璟”字,怕是仍要覺得失望了。

前來支援的,是從平洲城趕來的靖千江。

這應該也是最後一役了,曲長負本想一起過來,見證西羌落敗。

可他每到春季就容易犯舊疾,最近又沒有好好調養,最後還是因為身體原因而作罷,選擇跟平洲城中的其他大臣一起,隨後第二批折返京城。

這些大臣們的經曆堪稱坎坷,先被隆裕帝帶著逃亡,而後又遭到齊瞻關押,齊瞻死後被李裳接收,還同樣扣下了他們的家眷,逼迫這些人寫下降書。

有的人不得已寫了,有的人則堅不肯從。

雖然看上去很慘,但他們又是幸運的。

因為威脅他們性命的齊瞻和李裳都是霸業未成而命喪黃泉,這些大臣還沒有發揮利用價值就被人遺忘了。

他們既不用打仗,也沒有每天經受威逼利誘的考驗,頂多是饑一頓飽一頓地清了一段時間腸胃,就被曲長負給放了出來。

一關一放,時局已是風起雲湧,變化萬千。

重新得見天日的時候,是曲長負平靜地站在他們麵前,依舊容色皎皎,仿佛未染凡塵。

他當初離開京城前往南戎,一去便是漫漫無歸期,曾經讓不少人為之惋惜。

在大多數人心目中,曲長負是個有才能也有抱負,但唯獨欠缺了幾分運氣的年輕人。

原本他還年輕,前路很長,隻要加以時日曆練,絕對能成大器,可惜陡然遭遇這樣的難關,怕是人生隻能到此為止了。

但如今,所有的人都發現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曲長負不單活生生的回來了,而且他所立下的功勳,已經足以彪炳史冊。

心如磐石者,縱使風雨摧折,是非煩擾,亦可顯赫於絕境之中。

此刻靖千江已經暗中離開,悄悄折返京城,預備打西羌和叛黨一個措手不及,而留在平洲的人中,不論官職年齡,最有資格說話的就是曲長負。

他官小位卑的時候都沒跟人客氣過,如今混到這個份上,自然更加不來那辭讓謙虛的一套,直接說道:“今日請大人們前來,是希望各位能夠整理行囊,帶著家眷與我一同折返京城。”

雖然目前京城的戰事還沒有徹底結束,但據曲長負對於雙方實力的估算,等到靖千江一趕過去,也就差不多了。

現在最大的問題不再是異族進犯,而是四下人心惶惶,各方勢力四分五裂,急需一個統治者來安定軍心民心。

不管這名統治者最終是誰,他都必須向外麵傳達出一個信號,那就是,這個人已經獲得了朝中所有勢力的支持。

同時,這些重臣回到京城,也可以彌補當時皇上出逃帶來的動蕩,使得國家秩序逐漸走上正常的軌道。

曲長負的這些考量,不用詳細介紹,稍稍一提出來,在場的老油條們就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了,互相看看,誰都沒有接茬。

過了片刻,一個人說道:“曲大人說的有理,回京城,那自然是應當的。隻是聽說如今西羌大軍已經攻入城中,不知道我們回去之前,是否還需要做上一些準備呢?”

曲長負道:“諸位放心,戰事不會持續太久,而且沿途有軍隊護送。”

他頓了頓,說道:“時間緊迫,如果沒有意見,一個時辰之後出發,如果還有什麼想法,請快點說。”

曲長負的這種風格有些讓人吃不消,在他強勢的催促之下,其他人也不得不跟上節奏,不再相互推脫,飛快地衡量這件事當中的利弊得失。

大學士汪鳴索性也站出來直接說了:“曲大人,之前李裳以我全家上下的性命要挾,逼迫我偽造先帝遺詔,但是我沒有答應,因為汪某並非貪生怕死之輩。”

他道:“如今我關心京城狀況,非是不想冒險,而是想知道,太子、璟王以及曲大人您,對於西羌之事的打算。”

曲長負道:“汪大人言過了。我見識淺薄,怎敢與兩位殿下並稱。眼下對於西羌,也並非我們要如何打算,而是敵方屢屢進犯,若要保家衛國,隻能兵戈以對。”

旁邊的另外一名大臣接口道:“西羌習慣了遊獵生活,地域廣闊,對於占領我們的土地興趣不大,他們進犯,無非是想要獲取物資。隻要滿足了這個要求,其實敵軍自然就會撤退。”

曲長負一挑眉:“哦,大人的意思是,議和?”

汪鳴與方才那位大臣對視了一眼,說道:“正是。主要是以目前的形勢來說,國家剛經曆了動亂和入侵,百姓們惶惶不安,也應該休養生息,恢複生產。在這種情況下,久戰不利,倒不如滿足西羌的要求,暫時安撫他們。”

曲長負笑了笑,說道:“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夠與西羌議和?”

有人起頭,其他人便也紛紛表態,主和的人竟然占了多半。

也有一些大臣們咽不下這口氣,堅決不肯通融,支持一戰到底,雙方眼看就要爭執起來,反倒把曲長負晾在了一邊。

曲長負看了片刻,沒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為了離開方便,他們就在練軍場旁邊的議事廳中,打開門,就能看見外麵正在集結的軍隊。

他走到點將台上,對下麵的將士們說道:“當初因為西羌人的進犯,你們隨著先帝避來平洲,如今我們馬上就要回到京城去守衛家園,各位有沒有信心取勝?”

下麵的人回答他:“有!”

他們是經過訓練的,回答的很快,聲音也很齊,但顯得十分機械,毫無發自內心的鬥誌。

曲長負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麼。

從戰爭開始,他基本上沒有離開過前線,也根本不知道後方的人們是什麼樣子,如今才發現,由於隆裕帝的南遷,已經讓這些人在潛意識裡完全失去了應有的激情與信心。

從大臣們到軍人,對於他們來說,逃避和息事寧人,同樣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一支這樣的隊伍,怎麼能夠獲勝呢?

他冷冷地說道:“如果身為軍人,骨子裡麵沒有了血性,那便用不著穿上盔甲。不想打仗人趁早離開這裡,乾脆回家種田去罷!”

方才在回答曲長負的問題時,很多人都懶洋洋地沒在意,直到這時才都愕然地抬起頭來。

曲長負高聲道:“你們以為躲在平洲等待著西羌的軍隊撤走就安全了嗎?自先帝南遷之前,西羌已經屢次進犯郢國的邊境,奪下濮鳳、欒陽兩城,南遷之後,更是自潼關過雲嶺,長驅直入,甚至攻破了京城的大門!他們將我們同胞的頭顱挑在槍尖上,大聲嘲笑中原人的軟弱,因為確實如此!”

“豺狼的野心是沒有儘頭的,如果不讓他們知道失敗和疼痛的滋味,總有一天,平洲、靈洲、瀝廣也同樣會遭到踐踏,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還能躲到哪裡去?”

身後的議事廳中,爭執的聲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了,裡麵的爭執的大臣們也走出來,看著曲長負。

曲長負不留情麵地說:“不論你們躲到哪裡,那片土地都不再是你們的家鄉,你們會成為沒有家國庇佑的人,讓你們的家人永遠受到欺淩與恥笑!連你們的妻子兒女,都會為了軍人的軟弱而哀歎!”

下麵有的人臉已經漲得通紅,有人憤怒地看著曲長負,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隻好攥緊了手中的長/槍。

曲長負重新轉回去,冷冷對著剛才那些主張議和的大臣們說道:“自西羌進犯,前線已經犧牲了數萬將士,不聞一人有悔。他們之所以甘願赴死,就是為了自己的親人不再受到羞辱和欺壓,為了你們這些身處後方的同胞可有一片安身之地!”

“但諸位先是南遷,再提議和,說到底,無非是不相信我們的將士能夠保家衛國,無非是認為我大郢不如西羌!若是連這點信心都不存,讓將士們憑什麼犧牲,又為何而戰?”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詢問點將台下神情激憤的將士們:“你們呢?又是否能夠相信自己?我們將性命交付出來,一起回到京城麵對西羌人,讓他們知道,他們所犯的錯誤不可饒恕,犯我者,雖強必戮!”

曲長負道:“你們,能不能做到?”

“能!”

這一回,回答聲響徹整個校場,透出了憤怒與決心。

身後沒有一位大臣說話,這一刻,他們感到了久違的震撼。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