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這會兒的心情, 有些微妙繁雜。
掌中如鵝脂般香嫩的小手,亦輕輕握著他的手,那小手的溫熱細嫩有種讓人心猿意馬的魔力。
握著這隻小手, 想著手的主人, 周圍靜靜的, 孟庭好似覺得自己是在一地芝麻粒上行走, 每一步都踩著細密凹凸的芝麻,渾身哪兒那兒不對勁兒。
偏又不願鬆開這隻手, 舍不得那香軟柔滑, 想一直牽著。
孟庭恍惚間, 卻是不由自主把韓嫣的手握得更緊。也虧得他一向是麵沉如水的模樣,誰也不知此刻他心中一陣小鹿亂撞。
孟庭又看了眼韓嫣。
韓嫣麵色如常, 倒是發現孟庭在瞧自己,她也回望孟庭, 然後驀地就朝孟庭豔麗的笑起來, 眼睛眨了兩下。
孟庭眉心微動, 唇角勾起清淺的弧度, 笑了一下。
過了會兒, 兩個人走到了後殿附近。
後殿是翰林院的臨時休息之處,主要是供勞累工作的學士們來這裡小憩或是稍微喝茶放鬆的。
後殿裡常年備好了茶水、乾淨衣物、還有幾張軟榻。
後殿前有個小石桌, 孟庭牽著韓嫣走過來。他把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然後他對韓嫣道:“稍等我一下。”進了後殿去,過了會兒, 拿出一個圓圓的薄棉花墊子, 放在了石桌旁的一個石凳上。
孟庭放好墊子後說道:“坐吧。”
韓嫣聽話的坐好, 孟庭在她旁邊的石凳上坐下。
接著韓嫣便把食盒打開,將裡頭的糕點一樣一樣取出來,擺好在兩人跟前。
她的動作很利落,一邊擺放一邊說:“這些糕點都是你吃得慣的,平時我也有認真觀察過你的口味,你看。”
四喜圓子、孝感麻糖、黑芝麻桃酥,孟庭一瞧,果然沒有他忌口的東西。
看來韓嫣是真的觀察過他的口味了,孟庭覺得挺受用的,心裡不由浮出一抹淡淡的愉悅。
韓嫣率下抓了個孝感麻糖,遞給孟庭。畢竟她是來給孟庭送糕點的,當然讓孟庭先吃。
孟庭接過,兩個人便品嘗起糕點來。
品嘗了一小會兒,孟庭問韓嫣:“你怎麼想起來翰林院了?”方才在西側殿見到她出現時,孟庭確實很有些吃驚。
韓嫣小口嚼了個塊黑芝麻桃酥,掏出一張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後說道:“是這樣的……”
她將自己之所以來翰林院的原因和心中想法,都說給了孟庭。
孟庭聽後,沒什麼反應,隻是沉默。
他沉默半晌方道:“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韓嫣正張開小嘴,還沒接觸到桃酥,聞言不解的問:“以後不要怎樣?”
孟庭溫聲說:“不要再那樣的氣勢洶洶的懟人了。”
韓嫣不解的望著孟庭,驀地花容泛出嗔色,哼道:“孟庭,你什麼意思!我看不過你受欺負,便要殺殺那幫人的銳氣。合著在你眼裡我是多管閒事麼?!”
“你先彆生氣,你聽我說。”孟庭語重心長道,“我怎會嫌你是多管閒事?但是你須知道,今天你懟的這些人身上都壓著翰林學士的頭銜。有這個頭銜在,他們就是再惱你,也不能做出與女人爭鬥的行為。且,他們雖然是世家子弟,家中的父兄卻未必身居要職。他們礙於嶽父的官位,亦不敢拿你怎麼樣。”
他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你口舌淩厲,句句如刺紮人,若是碰上不講理的莽夫或是偏激狂躁之徒,你可想過後果?在他們麵前不留餘地的爭執,如若激得他們傷害你,得不償失。”
韓嫣臉上的怒色緩緩消失了,隨著孟庭的話,她麵上又化作淡淡的無奈。
韓嫣含著幾縷惆悵,呼了口氣道:“我知道你說這話是為我好……”
這類似的話,韓攸也說過的。
那時韓攸說:嫣兒,你與人相爭時言詞太過犀利、直往人短處上揭。這是在自己家裡也就算了,要是在外頭碰上什麼硬茬,你也罵得這樣狠。回頭激怒了人家,人家傷害你可怎麼辦?
不管是孟庭還是韓攸,都是忠言逆耳的,她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韓嫣嘟著嘴說:“我改變不了,我就是這樣的性子,其實我也知道這是我的缺點,是我的隱患。”
她語調無奈,還透著絲絲認命的委屈,像是雨點般敲打在孟庭心上,教他聽著覺得有些不忍。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道理孟庭不是不懂的。
他語重心長的繼續教誨:“確是沒有一下就改變的道理,聖賢也未必能做到。但隻要下決心去嘗試改變,總歸是能緩緩進步。其實你的性子沒什麼不好,隻是,若萬一因為這性子而招來災禍,豈不是令親者痛而仇者快。”
孟庭停了停,放柔了語調:“單就這次你為我出頭而言,我心中感激,也覺得你做得很好。隻是若以後你身在外麵,與陌生人起衝突了,定要想想自己的爹娘親人,想想我們,試著控製情緒,不要為了逞一時之快而被反噬。”
韓嫣覺得有點悶悶的。
她不是個會因為彆人三言兩語就動搖自己的人,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是改不了的,動搖也沒用,隻會徒增內心的煩惱。
但孟庭的話戳在了她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他說,若萬一她因為懟了硬茬而招來災禍,豈不是令親者痛而仇者快。
親者痛,這是韓嫣的軟肋。她和孟庭一樣,都視家人為逆鱗,不允許彆人冒犯傷害到他們的家人,更不能允許自己給家人帶來創痛。
韓嫣望著孟庭。
他漆黑的眼眸注視她,像是要將她看到心底裡去。那冷靜深邃的眸子裡有點點溫柔的教誨,認真而誠懇,發自內心的擔憂她受到傷害。
韓嫣小聲問他:“那如果我嘗試了,也努力了,還是改變不了自己這一點怎麼辦?”
孟庭薄唇微動,像是要說什麼,卻以一陣沉默為中止。
兩個人就這麼無言了會兒,孟庭開口,他定定的道:“那樣的話,我儘力護你。”
這幾個字孟庭說的不重,甚至可以說很輕。但敲在韓嫣心口,卻仿佛是重重的鼓錘捶下,在她心裡敲出有力的鼓點。
孟庭說話時是半低著頭看著桌麵的,他的眼神好似輕描淡寫,但一切都顯得無比鄭重。
他就像是在做一個承諾。承此諾,則必守一生。
韓嫣不由怔住了,久久也忘了吃手裡的半塊桃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