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坐著兩人,一男一女,一身低調的黑衣,像是一對夫妻。
沒有等顧城有所反應,明月已經率先拉開車門下車。
她默默看了眼四周,而後踩著步子順著階梯往上走。
“你慢點。”顧城甩上車門跟上,摟著她的腰將人扶好:
“既然大著肚子就給我老實點。”
“才兩個月……”明月不滿的嘀咕,垂著眼還是順從的放緩了步伐。
“孕初期才是最危險的時候,都不是第一次,你就不能長點記性。”顧城冷哼,臉色僵硬不太好看。
睇了眼小家夥到現在還水腫著的雙眼,麵色“唰”的一下又往下沉。
雖然他不是迷信的人,可孕婦出入墓地始終不好,所以哪怕今天是顧清的忌日,他依然拒絕讓她過來。
誰知道這丫頭在知道不能來的時候,直接嘴一扁,哭了一晚上,抽抽噎噎的怎麼也不肯停,關鍵是肚子裡懷著一個,他打不得罵不得,也怕她哭傷了身體,最後隻能強忍著火氣答應。
明月在顧城的攙扶下來到顧清的墓前,這是早幾年顧母買下的雙人墓,就在墓碑上,貼著兩人的合照。
那是夫妻倆尚且和睦的時候拍的舊照,而在照片中,他們正親密相擁著,看起來感情極好,如膠似漆。
墓地的周圍種植了許多水鬆,圍在道路兩旁,一顆顆枝繁葉茂,隨風搖曳。
隨著他們的到來,原本陰暗的天氣猶如被撥開一般,變得開朗明媚。
光線照射在顧清微笑的臉,淺黃色的光芒在臉上暈開,顯得他更為和藹、慈祥。
顧城把東西擱在墓碑前,在一一擺好之後蹲□,從兜裡掏出打火機點燃紙錢。
明月給顧清和顧母分彆上了一炷香,目光落在顧母笑得幸福的臉上。
大伯跟大伯母好像是說好的,大伯才走不到一年,大伯母就跟著去了……
找了塊空著的地方,明月剛要跪下便遭到顧城的嗬斥:
“你乾什麼!”
明月被嚇得一哆嗦,擰著眉回道:
“磕頭。”
“不準磕!”顧城瞪大眼,“你給我老實在旁邊站著。”
“你……”明月深吸口氣,不想跟他計較,回過身就跪了下來。
“夏明月!”顧城發火。
“難道你要在爸爸麵前跟我吵嗎?”明月不甘示弱的回眸,現在她底氣足得很,根本不怕他。
見她也已經跪下了,顧城沒轍,隻能丟下手裡的東西過去,扶著她說道:
“你輕點。”
明月沒瞧他,目光筆直的落在顧清的遺照上,彎下腰往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回過身,又朝顧母的方向磕三個:
“爸爸,我來看你了。”垂下眼,她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傷痕看起來是舊傷,一早就結了痂,隻不過落的位置,正好在脈搏之上。
平時也隻是用鐲子遮掩,可顧城送的銀鐲能遮住彆人的視線,卻無法掩蓋這條傷痕的確存在的事實。
如果當年,她再劃深一點,在去醫院的路上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斷氣,那麼就不會再有之後的事情發生了。
與此同時,顧城順著她的目光,同樣看到了橫在她手腕上的舊傷。
“起來。”他語氣雖然冷硬,動作卻非常溫柔。
明月微怔,沒有閃躲,任由顧城將自己扶起,她側過臉又一次將視線定格在顧清的遺照上。
仿佛就是昨日。
大伯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顫抖的握著她的手:明月,原諒我。
眼淚又一次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哽咽半晌,才擠出了那句,在她父親閉眼的前一刻也沒能說出的話:
“爸爸,我原諒你……明月現在很幸福,你,你可以放心了。”她笑得苦澀,結婚四年,她已經為顧城生了一個女兒,如今又懷了第二胎,人生也算是圓滿了……
她應該知足。
不,她隻能知足。
因為打從一開始,夏明月就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
顧城目光複雜的替她抹去麵上的眼淚,明月彆過臉躲開。
“你彆碰我。”至少現在彆碰。
顧城眯起眼,強忍下心頭的不愉:
“不早了,回去吧。”
“你先下去,我還想再呆一會兒。”她在墓前坐下,從顧城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又給顧清上了一炷香。
顧城呼出口氣,跟著在她身旁蹲下:
“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
明月愣了愣,斂下眉眼幽幽道:
“不是都好好的過著嗎?”
“……好吧。”顧城沉默片刻,突然直起身,大口大口的往裡吸氣,好穩下自己的情緒:“再呆五分鐘,有什麼話你最好一次說清楚,時間一到我就算用扛的也會把你帶回去。”
明月默默的瞥了他一眼,而後垂眸瞧著依然扁平的小腹,就在傾寧三歲的時候,她曾傻乎乎的將已經簽好的股份轉讓書推到他麵前,而在看到他爽快的簽下後還以為他答應了要跟自己離婚,誰知道她雀躍的左等右等,等來的隻是一份被撕碎的離婚協議書。
正當她憤怒的要去質問時,顧城已經把人掀翻在床上,隨後不論她如何反抗他也沒再戴過套子,更不讓她吃藥,就這麼關著直到再次懷孕。
回去的路上夕陽正好,儘管顧城不停跟自己說話,明月依然沒有搭理他。
她將臉彆至窗外,長長的睫毛煽動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夠了,夏明月,你到底要跟我鬨到什麼時候。”顧城忍無可忍的靠邊,停妥了車一把將人抓過來。
“我……你放開我。”明月受不了他的脾氣,這人總是無緣無故不分場合的對自己發火。
“兩個月了吧,我倒要看看你這張死人臉還能擺多久。”他語氣不善,也受夠了她的冷暴力,當下發飆道:“我告訴你,這胎你就是死了也給我生下來,想離婚?你先給我生夠十個再說。”
“我不是生孩子的工具。”下顎雖然被捏疼,明月哭著喊道:“從一開始都是你逼的,我說我不嫁,我不生……可是有誰聽我的……”
“我記得簽字的時候你可是自願的。”顧城湊過去,親了親她的嘴。
明月彆過臉想躲,卻躲不開: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彆人你就願意嫁了?”顧城捏著她下顎的手越發使勁。
“嫁!隻要不是你,哪怕是路邊的乞丐我也嫁!”明月頓時失了理智,一出口全是氣話。
“夏明月,你以為我不敢揍你?”雖然知道她是口不對心,可顧城依然忍不住冒火。
“你打!把我打死,也把孩子打死!”她睜圓了眼瞪他,一臉的不馴。
深吸口氣,他不停的讓自己冷靜:
“認命不行嗎?”這丫頭,女兒都會打醬油了,還傻乎乎的拎不清。
明月壓著嗓子反駁:
“我可以不認?”
“不可以。”他怒極反笑,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說:
“你就算不認也是我老婆,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話落,他冷著臉將她鬆開,回到駕駛座重新驅車上路。
“寶貝,到時候咱們也弄個雙人墓怎麼樣?”顧城聽著她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聲音,雖然是詢問的語氣,可話裡卻滿滿的全是獨·裁。
明月一聽嚇得不敢再哭,她抬起眸打量他,難道這男人連自己死了也不放過?
“不要。”她小心翼翼的說:
“你年紀比我大,等你去了我就把你扔海裡……”
顧城樂得哈哈大笑,可在下一秒又正色道:
“放心,不會有那一天,因為在走之前我一定會先一步把你弄死。”他語氣稍緩,話裡極其認真,半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擱在腿上的手不安的交握,她秉著呼吸想問卻又不敢,因為她清楚顧城說一不二的性格,雖然話裡半真半假,可她依然相信,如果真有那天,他一定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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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冬
這一年明月十九歲,距離她來到英國生活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年。
時間過得太快,好像一眨眼就是另一個冬天。
站在雪景下嗬氣,她笑著與同學告彆。
一年的時光雖然短暫,卻能改變太多,回到家跟爺爺打過招呼之後她開始著手做飯,老人最近似乎迷上粵曲,特意讓顧城從國內寄了很多cd錄音回來練習。
她聽著爺爺唱的小曲,有時也跟著哼兩句,小日子過得非常愜意。
隻除了每晚列行公事一般的視頻,明月覺得在英國小鎮的日子簡直就是天堂。
“明月,這幾天記得收拾收拾行李,今年春節我們回國過年。”爺爺唱到一半,突然拔高了音量說道。
“……哦。”明月拉長了尾音,聽起來像是不太高興。
其實這事顧城早兩天就對自己提起,可隻要一想到回國就得直接麵對顧城,她便本能的退縮。
如果這輩子都見不著他多好。
擰著眉,想到上一年爺爺因為生病,兩人沒有回國的事,要是今年也……
想著明月猛的搖去腦中的遐思,而後用力的掐了一把大腿,她怎麼能這麼想,爺爺雖然年紀大,可身體卻非常好,吆喝起來嗓子比誰都要洪亮,他肯定不會生病,還會長命百歲!
然而在過了好幾天,正當明月著手準備著回國的東西時,她卻收到了一條顧清病重,已經安排入院就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