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在麵前響起。
賣冰雕的老板抬起頭來,看了看來人,搭訕著笑道:“客官,您想要什麼樣的冰雕?”
王憐花微笑道:“怎麼,你不認得我了?”
老板聽到聲音,才認出這個看起來明明應該是第一次見麵的人是誰,他尷尬道:“是你啊……你看起來和前幾天不一樣了。”
不僅臉全露了出來,連身形都縮小了。
隻可惜他拿刻刀的手明明那麼的漂亮,那麼的靈活,露出來的臉卻一點也不好看,反而非常的平庸而麻木,教人看過就會忘了。
王憐花道:“昨天不是有個人遺落了一朵放在木盒裡的冰蓮花麼,現在它還在不在你這裡?”
老板道:“在,在,你怎麼想起它來了?難道你找到它的失主了?”
王憐花道:“我想看一看。”
老板嘟囔一句,想起他那天用手指在堅硬無比的石椅上戳了一個洞的壯舉,到底不敢違背他的話,將那木盒子拿了出來。
王憐花接過木盒,打開盒蓋,就看見裡麵那朵宛如白玉水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冰蓮花,也許是因為天氣太冷的緣故,這朵冰花雖然在木盒裡裝了許久,卻始終沒有融化。
他看了許久,忍不住微笑起來。
然後他抱著盒子離開了賣冰雕的攤子。
“等一下!”老板大著膽子叫住他,“你……你不能把它也帶走啊。”
王憐花回頭,挑眉看他,微笑道:“怎麼?難道這朵冰花不過在你手裡待了一夜,你就已經把它當成你自己的東西了?”
老板道:“這當然不是我的,但是這是那個客人的。如果他回來找這東西,我可不好交代。”
王憐花道:“這你不用擔心,他不會回來找了。”
老板道:“你怎麼知道的,你又不認識他。”
王憐花道:“我認不認識他,並不重要。”
老板道:“
那重要的是什麼?”
王憐花道:“重要的是,我剛剛已經決定,我要把他的東西都當成自己的東西了。”
老板道:“你……你這也太不講理了。”
王憐花含笑道:“我還決定,如果有誰敢打我的東西的主意,我一定會讓他後悔這輩子為什麼要生而為人。”
老板默默做回了椅子上,他拿起刻刀,繼續雕刻冰塊,儘管他拿著刻刀的手仍在不斷的顫抖,但是他的頭,卻抬起也不敢抬起一下。
殷離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在心裡詆毀王憐花,怎麼質疑賈珂怎麼會有王憐花這樣的朋友,她都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相同點還挺多的,至少,他們兩個人都仿佛去四川學過變臉。
剛剛還揚言自己是他的階下囚的人,現在正站在她對麵,一臉慚愧的向她賠禮道歉。
“真是對不住姑娘了,這些日子以來,我家裡的對頭一直派人騷擾我們,店裡的夥計昨天看你好幾次路過我們店門口,並且還一直往店裡偷瞄,隻當你是我們的對頭派來的人,因此剛才我對你才那般無禮,哪怕聽你提起賈兄,又拿出賈兄給在下的信來,我心裡都半信半疑的,直到看完賈兄的信,才確定了姑娘確實是友非敵,如今非常時刻,還請姑娘原諒在下剛剛的不妥之舉。”
殷離道:“我可沒那麼好騙,既然你懷疑我是你對頭派來的人,為什麼要扮成賈珂的模樣?”
王憐花苦笑道:“因為我家的對頭這時候發難,和賈兄脫不開乾係,因此我想著姑娘若是他們派來的人,看到賈兄的臉一定會有反應。”
殷離道:“你說清楚,這樣吞吞吐吐的,我可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隻好不相信你了。”
王憐花道:“姑娘可知道這幾個月江湖上盛傳的關於賈兄的傳言?”
殷離道:“你是說雲夢仙子的那個傳言?”
王憐花道:“看來姑娘是知道了。”
殷離道:“當然知道,不僅知道,我們路上還差點因為這謠言被人殺了。”
王憐花點點頭,道:“賈兄因為是那個雲夢仙子的兒子王憐花的朋友就被牽連,在下雖是王森記的少東家,更是賈兄的朋友,因為此事被牽連,也是可以想象的吧。”
殷離似乎
已被打動,遲疑道:“但是江湖傳言裡並沒有提到你。”
王憐花道:“不錯,我們不過是做小本買賣的生意人,雖然會點兒武功,但哪會和江湖扯上關係,江湖上的人當然也不會想到我,但是我家的對頭知道我和賈兄關係要好後,就把我也拉進這淌渾水裡了。我既已入局,就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在聽說和我相同遭遇的賈兄疑似死在興州城後,我就匆匆趕來了,若非如此,在下也不會這時候來這興州城。”
殷離頓時同情起王憐花來,她和賈珂一起來的西泥國,她也知道賈珂一路上被那不著邊際的傳聞害的有多慘,可眼前這個人,似乎比賈珂更慘,因為他可能都沒見過那個王憐花,就被一起拉下水了。
她同情道:“那你怎麼辦?現在賈珂已經離開興州城了,你也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王憐花微笑道:“姑娘真是心善,請姑娘放心,在下今日就打算離開興州城了。“
殷離驚訝道:“怎麼這麼快?”
王憐花道:“因為這裡已經沒有值得在下留在這裡的事了。”
然後他狀似無意的問道:“不知道姑娘要去哪裡?賈兄既然已經離開興州城了,姑娘不跟去嗎?姑娘若是回京,在下倒可以送姑娘一程。”
殷離反問道:“我為什麼要跟賈珂一起走?”
王憐花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不好意思的說道:“我聽姑娘口音,像是京城的口音,我還以為姑娘之後要回京城找賈兄的呢。”
殷離道:“我……我是京城人,但是我可不回京城。”說完,橫了一眼王憐花,冷冷的道,“你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在說這世上隻有你們男人講義氣,女人就不能講義氣了似的,雖然我年紀小,但是我要告訴你,無論是女人還是女孩,也都和男人一樣講義氣的,不,比男人還要講義氣。我和他一起來西泥,幫他送信,隻是因為他救了我,所以我也要幫他,可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
王憐花本意隻是想搞清楚殷離和賈珂是什麼關係,聽她這話,不由一笑,道:“姑娘教訓的是,其實在下絕沒有看不起女人的意思,隻是哪怕你們二人年紀小,一男一女總是呆在一起,也容易讓人浮想翩
翩,倒是在下想差了,實在該打,還請姑娘千萬不要計較在下剛才說的話。”
殷離道:“我們一路上都是三個人,後來兩個人,也不是我和賈珂,旁人要想差,也不該想差我和他……”說到最後,聲音也變的越來越小,王憐花目光閃動,聽得卻是清清楚楚,但是並不說話。
殷離頓了頓,道:“你還有沒有彆的事,沒有我就走了。”
王憐花微笑道:“我送姑娘出去。”
殷離道:“不必了,你是男孩,我是女孩,咱們兩個一起走這麼一段路,實在容易讓人誤會。”說罷,抿嘴一笑,然後轉身就走出了當鋪的大門。
她剛走到童姥落腳的宅子所在的街上,還沒看見那宅子,先看見一個雪白的身影站在宅子不遠處的屋頂上,這人全身白色衣衫襯著屋頂的白雪,朦朦朧朧的瞧不清楚。
接著,一個蚊鳴般的微聲忽然傳入耳來:“師姊,師姊,你躲在哪裡啊?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門口,卻不出來相見?”
這聲音輕輕細細,但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晰異常,殷離這幾天剛跟著童姥練逍遙派的武功,身上有一點微薄的內力,如今聽到這話,頓覺全身內力沸騰,渾身筋脈劇痛,幾欲昏倒在地。
她強撐著走到一處商鋪前麵,坐在台階下,過了半晌,隻聽得那聲音又鑽入耳中:“好師姊,你記不記得無崖子師哥啊?他現在正在小妹身邊,等著你出來,有好幾句要和你說呢。”
殷離心道:“無崖子是誰?”就聽得那聲音又開始說起來,一會兒回憶起當年和童姥同窗學藝的情景,一會兒說無崖子是如何深愛疼惜她的,一會兒又破口大罵,把童姥說成是天下第一惡毒淫|賤之人,殷離雖然拚命捂著耳朵,但是那聲音卻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她心裡對童姥的厭惡痛恨之意反而如毒草一般生了出來,就好像這話是她自己說的,這說話的人說的事是她自己經曆的一般。
又過了半晌,那聲音才停歇下來,殷離滿頭大汗的站起身來,再向那屋頂望去,卻發現那個遍身雪白,身形婀娜的人居然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心中不明所以,強撐著回了童姥落腳的宅子,一進屋門就見滿屋子的人,除了童姥不
在場以外,個個臉色都極為難看。
餘婆婆見她回來,招手叫她過來,道:“阿離,李師叔如今已經回來了,你這幾日不可再隨便出去了。”
殷離問道:“剛才那聲音是那個李師叔發出來的?”
餘婆婆道:“不錯,剛剛那是‘傳音搜魂**’,她用高深內力送出話來,但除了有逍遙派內力的人以外,其他人都是聽不見的。她應該是不知道姥姥已經來興州城了,不然不會這麼容易就停下來,我估計她隻是擔心姥姥或者咱們已經悄悄來了興州城,所以才這樣一試,想著姥姥向來心高氣傲,如果她老人家現在在興州城,剛剛聽見她說的話,一定能被她逼出來的。”
殷離道:“但是姥姥忍下來了。”
餘婆婆道:“因為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殷離道:“那什麼時候才是動手的時候?”
餘婆婆道:“必須等衛國皇帝見過丁春秋,知道這件事不是姥姥做的以後,才能動手。畢竟賈珂和丁春秋都是姥姥派人送回衛國的,如果姥姥在衛國皇帝知道真相之前,先動手殺了或者重傷了李師叔,那麼外人很有可能懷疑姥姥這麼做是栽贓嫁禍後再將人滅口,這樣會有很多人選擇拒絕相信丁春秋和賈珂的話,本來有理也要變沒理了。”
殷離道:“可是……可是送親的隊伍要拖著那麼多大箱子走,實在太慢了。”
餘婆婆道:“不錯,確實太慢了。但是古語雲‘欲速則不達’,這是句很好的話,你應該牢牢記著。”
“何況,”她笑起來,“這段時間,咱們也沒有閒著。”
賈珂也覺得太慢了,送親隊伍離開西泥國的第二天夜裡,他吃過晚飯,去找李霞。
李霞房裡沒有點燈,屋裡也沒有人,她在馬廄。
賈珂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還在馬廄裡彎著腰走來走去,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不由問道:“你在做什麼?”
李霞雖然沒想到這麼晚了會有人來馬廄,但是在賈珂過來之前,她已經聽到了賈珂的腳步聲,因此此刻聽到他的聲音,並沒有驚訝。
她直起腰來,道:“我在檢查它們腳上的泥和身上的皮毛。”
賈珂道:“為什麼?”
李霞道:“這樣我就可以知道
它們是從哪個方向來的,有時候甚至可以知道它們經過了哪裡。這樣如果我找到了和咱們一個方向來的馬,我就知道我需要小心它們的主人。”
她拉著賈珂,走進馬廄,指著其中一匹馬道:“你看這匹馬,它的馬蹄上沾著一些黑黑軟軟的泥巴,我剛剛花了一個時辰在附近轉了轉,知道這匹馬是從南邊來的。而這匹馬腳上的泥雖然好幾個方向都有,但是它身上的馬鞍卻有淋過雨的痕跡,我問過店小二,今天好幾個從北邊來的客人身上都濕透了,可見這匹馬也是從北邊來的。”
她喋喋不休的講著,賈珂饒有興趣的聽著,並且將她說的經驗牢牢記在心裡,聽完了,賈珂道:“我有一個意見。”
李霞道:“什麼意見?”
賈珂道:“我覺得以後咱們應該每天早半個時辰走,晚半個時辰歇下。”言下之意是他覺得他們的時間實在太充裕了。
李霞猶豫道:“但是送親的車馬沒有趕路趕得這麼急的,咱們要是趕路趕得太急了,很容易就會露餡。”
賈珂道:“我覺得咱們既然已經到這裡了,就沒必要再裝成送親隊伍了,不僅沒必要裝成送親隊伍,我認為我們應該去找彆人尋求幫助。”
李霞道:“尋求幫助?”
賈珂道:“我手上還拿著當時皇上給我的聖旨,這足以證明我的身份,而我知道東南方三十裡的地方有一個軍營,我想去找他們求助,這件事影響這麼大,事態又如此緊急,我相信他們一定很樂意幫忙,把我和這件事的證人送回京城的。”
李霞猶豫道:“我不知道,我從沒和這些人打過交道,我不知道他們可不可信。”
賈珂道:“那你最好信我,並且咱們最好現在就趕去那裡。”
夜空中隻有幾點疏星,淡淡的星光下,樹林中仿佛有幾條人影閃過。
江燕離離開西泥國的時候,心情非常的低落。
他知道王子騰幫他安排這趟差事,是讓他鍍金的,他本也以為這是一樁又輕鬆又體麵的差事,可是現在,偌大的迎親隊伍,竟然隻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了衛國。
那天晚上彆館著火的時候,他仍然相信自己能等到賈珂。
可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足足幾
十天,他終於放棄了等待,因為他知道西泥國有很多人都想著設法抓住賈珂,賈珂一個小孩子,縱然身上有錢,也絕不可能逃過那麼多人的追捕。
這麼多天他都沒有消息,隻有兩個可能。
要麼,他已經死了。沒名沒姓的死了。
要麼,他已經被人抓住了。抓他的人事後也沒有露出半點口風。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讓江燕離離開西泥國的了。何況他那些打算綁架賈珂的同夥居然在幾天前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然失蹤了。
他迷茫的坐在馬上,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以後該怎麼麵對皇上,或者麵對王子騰。他們縱然不會怪他,隻怕也不會再信任他,更不會再重用他了,哪怕他其實是個受害者。
天下之大,他江琴難道就不能做出一番足以讓江楓在地下都刮目相看的事業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好啦,等我把後麵這些事交代交代,就可以少年了,我要努力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