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第二章(1 / 2)

賈珂出門的時候,門外掛著的兩盞燈籠仍然亮著。

這九年來,他家永遠高朋滿座,隻要來人是他的朋友,無論他們此刻有多落魄,多窮困,或者身後有多少人在追殺他們,他家的大門永遠向他們敞開。

但是他卻沒等來他最想等到的那個人。

甚至他已經見過那個人未來會喜歡的女人,見過兩次,他喜歡的女人年紀還不大,但已經生得很明豔,很美麗,性格也風風火火、張揚霸道的讓人隻想避開,但是這九年來,他卻從來沒見過那個人一麵。

燈籠在風中搖蕩,賈珂抬手扶住燈籠,將其吹滅。

然後他慢慢的走下石階,看門的下人在他身後送他,等他走遠,才帶上了門。

清晨的長安,大部分人還在沉睡。

賈珂很喜歡這時候的長安。這時候的街道,格外的安靜。他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甚至能聽見風吹起自己的頭發的聲音。這種還帶著夜裡涼涼的水氣的微風,拂在臉上,讓他感覺自己此刻頭腦也變得十分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他甚至有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才是這裡的王。

他在街上走著,步伐很隨意,但如果這時候有人在旁邊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步伐中似乎蘊藏著一種很奇妙的韻律,而他的腳步聲也極輕,極輕,哪怕這街上安靜的連一根頭發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他的腳步聲卻半點也聽不見。

在他穿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從掛著燈籠的柱子後麵走了出來,他走到賈珂身後,道:“爵爺請留步。”

賈珂在他迎出來說話之前,就已經察覺到他的存在,卻並沒在意,他等來人開口叫住他,才停下腳步,去看這人。

隻見這人六十來歲,滿臉麻皮,相貌生得極醜,但看其走路的姿態頗為輕盈,每一步的步距都分毫不差,可見是個武功還不錯的人。

那人恭敬道:“小的叫殷無祿,敝家主人姓殷,從前與爵爺還有過一點微末的交情,主人已備下酒席,想與爵爺一見,不知爵爺可否賞臉移步?”

賈珂聽他名字,立馬想起這名字是天鷹教的人,微微笑道:“殷野王殷兄近來可好?”

人的名,樹的影,隨著誅殺石觀音和破獲西泥國案子這兩件事在民間傳開,賈珂那年幼早熟,多智近妖的名聲也在多年前就已經在江湖上樹立了起來,何況這幾年他也做過好幾件很值得得意的事情,因此殷無祿聽到他一下就猜出自己的來曆,並沒有驚訝,哪怕殷野王已經在四年前就辭官回家,之後再沒和賈珂打過交道。

殷無祿恭恭敬敬道:“老爺很好,隻是盼著能和爵爺您一見。”

賈珂微微一笑,道:“無論是早一些時候還是晚一些時候都可以見,但是現在卻不能見。”

殷無祿道:“為何?”

賈珂道:“因為我已經知道你們是為了什麼來找我,我聽說天鷹教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脫離了明教,既然如此,天鷹教何必還非要和明教這艘注定要沉的船扯上關係?”

他說完這話,就不再管殷無祿,又繼續往前走,太陽照在街上,街上已經有人了。

擺出攤來賣早點的人,去早市上買菜的人,匆匆穿著官服去參加朝會的人,賈珂第一眼就看見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年輕人。

他站在一家酒樓前麵,十四五歲年紀,生的眉清目秀,白裡透紅,身形也很高挑纖細,看起來就好像一個穿著男裝的小姑娘一般。

他看見賈珂,於是大大的眼睛彎成了細細的月牙,然後對他招了招手。

他的手也又修長,又柔軟,十分的漂亮,看起來像是一雙拿繡花針似乎都嫌重的手,但其實死在這雙手上的人已經不計其數。

賈珂走到他麵前,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不是很想和你走在一起。”

唐玉聽到他這話,並沒有生氣,微笑道:“哦?為什麼?”

賈珂看著他比上次見麵時更顯女性化的臉龐,道:“我上次和你走在一起,很多人都以為我交了一個女朋友,現在我和你走在一起,隻怕所有人都會以為我真的有女朋友了。”

唐玉笑道:“其實我並不介意被彆人誤認成你的女朋友。”

賈珂微笑著道:“嗬嗬,可是我在意,沒有人會想要一個隻占名頭卻不能動的女朋友。”

唐玉神色不動,也微微笑道:“其實我也不介意你動我,不止是我自己,隻怕我家裡人如果認為你對我

感興趣,一定不等你開口,就會高高興興的把我送到你床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閃過一絲晦暗。

但是這晦暗不過一閃而過,他的眼睛很快又變得溫柔而嫵媚起來。

賈珂笑道:“很好,現在我真想親親你。”

唐玉道:“那你為什麼不來親?”

賈珂道:“因為我怕。”

唐玉道:“怕什麼?”

賈珂道:“怕人傷心。”

唐玉道:“怕誰傷心?”

賈珂目光微動,然後笑起來,道:“怕我傷心。”

唐玉更加好奇了,道:“你為什麼會傷心?”

賈珂笑眯眯道:“因為當你們唐家的女婿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誰敢完全信任你們家,最後一定不僅傷心,更會傷身。你唐家的女婿,現在還有幾個活著的?”

唐玉微笑道:“可惜江湖上想當唐家女婿的女婿的人卻從來都數不勝數。”

賈珂道:“江湖上的傻瓜也從來都數不勝數,好在裡麵並沒有我。”

唐玉道:“那和唐家合作的你是什麼傻瓜?”

賈珂道:“其實我也不大想和唐家合作,我更想和你合作。”

唐玉道:“哦?”

他看起來神色自若,但是眼睛卻不知不覺的亮了。

他的父親唐大先生是唐家現任的家主,唐大先生有好幾個老婆,分彆生了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這三個兒子有三個不同的母親。

大兒子叫唐傲,唐家的人管他叫“大少爺”。還有個大兒子叫唐缺,據說是和唐傲同一時間出生的,唐家的人卻管他叫“大倌”。“大倌”和“大少爺”相比,聽起來輕佻與調侃多了很多,尊敬卻少了很多。唐玉則是三少爺,比大少爺和大倌都要小了好幾歲,這使得他在競爭家主這件事上有了很大的劣勢。

賈珂道:“唐傲實在太有原則,他簡直不像你們唐家人。”

唐玉道:“我們唐家人?”

賈珂道:“能狠心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練陰勁的唐家人。”

陰勁是內力中最難練的一種,也是最可怕的一種。

不僅威力很可怕,副作用也很可怕,男人如果練這麼功夫,就會把自己練得不陰不陽,不男不女,再也不能做正常男人可以做的事情,一輩子也不可能有自

己的孩子。

唐玉的容貌原本是男人的清秀,現在卻越來越像個女人,也是拜他練的陰勁所賜。

唐玉道:“但是你從前說過,我父親讓我和唐缺從小就練陰勁,隻有唐傲一個人沒有練陰勁,就是因為他在我們小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把家主的位置傳給唐傲,而讓我和唐缺日後隻能做輔助唐傲的人。因為唐家的家主是需要孩子的。”

賈珂道:“無論是什麼人,知道你們兄弟三人分彆練的是什麼武功後,一定都會得出和我一樣的結論。”

唐玉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找我,而不是唐傲?”

賈珂道:“因為他已經被你們父親內定為了接班人,這樣我在這件事上就起不到什麼作用了,你知道,我做事一向都喜歡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唐玉道:“那唐缺呢?”

賈珂沉吟著,道:“他實在太聰明了,也太陰險了。”

唐玉斜眼看他,道:“哦,你找我是因為你覺得我最笨?”

賈珂微笑道:“你當然不笨,但是我和唐缺打交道的次數雖然不多,可是每一次看見他都讓我心底發寒。”

唐玉沉默片刻,道:“你說得不錯,我每次看見他,也都這麼覺得。”

他雖然很驕傲,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這點。也許是因為在他小的時候,他是跟著唐缺一起生活的,他的很多手段,都是唐缺教他的,他相信唐缺對他的了解一定比他對唐缺的了解要多出很多來。

賈珂道:“何況你這幾年都在京城,我和你打交道很多,對你已經很了解,但是對於他卻不是,我何必舍近求遠,再花時間去了解一個幾乎陌生的人。”

唐玉笑了笑:“好像是這樣。”

賈珂道:“所以這次朝廷要圍剿明教的行動,你一定要參加。”

他強調說:“不是唐門,而是你。”

唐玉道:“已經確定了?”

賈珂道:“其實皇上很早以前就對江湖人很忌憚了,當然,如果我是他老人家,我一定也會心生忌憚,畢竟這些年來,江湖人仗著武功,無視法紀,為非作歹的事情屢見不鮮,朝廷管都管不來。這次壽昌公主的死,正好給了他一個對江湖人開刀的機會。

據我所知,皇上是想要歸順一批人,

然後用這些歸順於他的江湖人,去對付那些不肯歸順的江湖人。因此前些日子就已經派人去請少林、武當、丐幫等五十多個門派的掌門來京城一見,不日他們就應該趕到京城了。恐怕再過些時日,大家都要遠赴昆侖山光明頂,圍剿虐殺公主的殺人凶手謝遜所在的明教了。”

唐玉道:“原來如此,我單單知道先前皇上叫了不少人來京城,但是沒和他們說是為了圍剿明教才叫他們來的京城,隻說朝廷想要舉辦一場武林大會,請他們過來商量具體事宜。”

賈珂道:“明教教眾甚多,多年前前任教主陽頂天離奇失蹤後,明教群龍無首,四分五裂,有不少教眾雖然離開西域,來到中原,自行營生,但他們仍然心係明教,如果走露風聲,讓明教早早做好準備,不就是給自己添麻煩麼。”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繼續道:“我收到的內幕消息是,這次之後,如無意外,朝廷會按照每人的貢獻,論功行賞,建立一個全是江湖人的部門,用江湖人來管理江湖。同樣是需要殺人,替皇上殺人,可比你待在唐家,做唐家專門殺人的刀子好多了,畢竟無論哪個家族,都不可能讓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來當自己家的家主的。”

唐玉靜靜看著他,許久,臉上又露出溫柔而動人的微笑來,笑容中還帶著三分羞澀:“我家裡人每次看見我殺人,都會很高興。”

賈珂微笑的看著他。

唐玉又歎了口氣,道:“曾經我也很高興,但是現在,我承認,我已經被你說服了,我想我家的人,一定會很後悔把我留在京城那麼多年的。”

賈珂笑眯眯的道:“我喜歡看彆人後悔的樣子。”

唐玉看著他臉上那調皮的笑容,忽然真的想要親親他,這種衝動讓他有點茫然,他微笑道:“那你呢?”

賈珂道:“我?”

唐玉道:“去圍剿明教的時候,我可不可以跟著你?”

賈珂歎了口氣,道:“如果我也能去,我何必現在就來找你。”

唐玉微微驚訝道:“你不去?”

賈珂道:“你彆忘了,這次的事,牽扯進來的不止有明教,還有大理。這些日子以來,鎮南王一直被軟禁在彆館裡。本來咱們雖然死

了個公主,但是終於找到了對大理國開戰的機會,朝中有些大臣還挺高興的。但是大理國的使臣來了好多趟,答應了皇上不少極為豐厚的條件。

比如給多少錢啊,承諾一定會嚴懲鎮南王啊,會派段家會一陽指的子弟配合一起圍剿明教啊,甚至還同意了咱們衛國派軍隊駐守大理國的幾處要塞,皇上才終於答應和解,不僅不打仗了,還要把鎮南王送回大理去,交由他們按照當地的法律處罰他,派去護送他回大理的人正是區區在下。”

唐玉安慰道:“其實這也是趟肥差。”

賈珂道:“不僅是肥差,還是一趟很危險的差事。”

唐玉道:“哦?”

賈珂笑道:“你猜明教的人發現朝廷攻打光明頂一事不可阻擋後,他們會做什麼?”

數日後諸事齊備,賈珂便率領禦前侍衛和驍騎營,辭彆皇帝,押送段正淳前赴大理。

上次他做使臣,還是去西泥國迎接銀川公主來京城,那時候他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充場麵的小人物,一路上雖然也是官府儘力鋪張,每到一個地方,皆是當地官員宴請,之後在當地富紳家住宿,若是沒有合適的地方,則由當地官府包下客棧住宿,卻沒什麼人會來奉承他。這會兒他是欽差大臣,人人都知他自小出入皇宮,在皇上麵前很能說得上話,一路對他極為巴結奉承。

隻是賈珂有一點奇怪的地方,他從不住當地富紳的房子,每到一處,都隻住客棧,然後安排段正淳住在自己房間對麵,卻不安排士兵守衛。他對於當地官員給他安排的助興節目,從不推脫,對於節目過後,送進屋裡的人,也從不拒絕。

這日晚飯過後,當地官府宴請他,賈珂喝得頗有醉意,回了房間,兩名侍衛一前一後各捧著一隻五彩大瓦缸進來,說道:“啟稟大人,這是吳知府供奉的醒酒湯和冰鎮酸梅湯,請大人醒酒消暑。”

賈珂道:“先給我舀一碗醒酒湯吧。”

那兩個侍衛將大瓦缸放在桌上,取來一隻白瓷碗,舀了半碗醒酒湯,捧到賈珂麵前,醒酒湯中淡淡酸甜之味彌漫室內,賈珂拿起勺子,攪了一攪,將湯中的小湯圓攪得上下浮沉,淡淡道:“放下吧,我一會兒再喝。”

等兩人走後,賈珂拿勺子舀了一勺,倒進瓦罐裡,又舀了一勺,然後倒進瓦罐裡,如果不看他在做什麼,隻聽聲音,一定會以為他現在正在拿著勺子一勺一勺的舀湯喝。

然後他趴到了桌子上。

走廊外卻並沒有聲音。

賈珂等了一會兒,覺得似乎不會有人來了,正想坐起來,忽然,他聽到了一點悉悉嗦嗦的聲音,這聲音極其輕微,若非他耳力十分敏銳,隻怕絕不會捕捉到這聲音。

他將冰綃似的手套從懷裡拿出來,戴到手上,但是他的身體卻仍然沒有離開桌子,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什麼東西被推開的聲音。

是門被推開了嗎?

不,那聲音太遠了。

一定是窗戶被推開了。

賈珂推開自己房間的窗戶,將窗戶外麵放的那盆茉莉拿走,然後悄無聲息的溜出了自己的房間,走到對麵段正淳房間門口,輕輕戳破窗戶紙,還沒去看屋子裡麵的情形,先聽到屋裡段正淳聲音愕然的道:“紅棉?是你!是你嗎?我這些年想你想得好苦……你怎麼來了?是來看我的嗎?”

賈珂心道:“紅棉?他的老情人秦紅棉?”

就聽秦紅棉急急的道:“我來救你,你快跟我走!”

段正淳低低一笑,柔聲道:“傻妹子,他們是送我回大理,可不是要困住我,為難我的,你來救我作甚?”

秦紅棉道:“他們不是要殺你的?”聲音聽起來頗為驚訝,驚訝中又透著如釋重負的喜悅。

段正淳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柔聲道:“紅棉,咱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麵了,我想你想的好苦,你今晚就留下來,讓我多瞧你一會兒好不好。”

秦紅棉道:“我不要留下來,你總是這樣,花言巧語就拋下我,你若真念著我,就跟我走,咱們隱居去,你再也不回大理,再也不想起刀白鳳,好不好?淳哥,你不知道,我還給你生了個女兒,女兒長得像我,你和我還有咱們的女兒永遠廝守在一塊,好不好?”

段正淳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道:“紅棉,我不是不想和你生活一起,隻是我現在不能離開,我一離開,他們就該以為我畏罪潛逃,要治我的罪了。我自己死不足惜,可是會牽扯到大理,這我可不能做

。”

秦紅棉道:“你究竟犯了什麼罪,為什麼他們敢這樣對你?”

段正淳沉默不答,過了一會兒,方道:“有個人生前和我在一起,他們還沒抓到凶手,就把她的死怪在我身上。不過你放心吧,這人不是我殺的,因此衛國不會真對我做什麼。隻是如今我孤身一人,身邊無人可用,也不知道路上安不安全,是不是有人包藏禍心,你真能放心我嗎?”

秦紅棉道:“淳哥,難道有人會害你嗎?”

段正淳輕輕咳嗽了幾聲,虛弱道:“你摸摸,我是不是瘦了不少?前幾天我剛剛遇襲了,受了好重的傷,差一點就死了。”

秦紅棉聽到這話,滿臉擔憂,忙伸手去探他的手,手指剛碰到他的脈搏,忽然就被段正淳給打橫抱起。

秦紅棉這才知道自己又被他騙了,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又羞又氣的叫道:“你!你這個無賴!”

段正淳親了親她的臉,笑道:“可你不就是喜歡我無賴嗎?紅棉,讓我好好瞧瞧你,你也好好瞧瞧我,好不好?瞧瞧我背上的傷,我可沒騙你,前一陣是真被人在背上砍了一刀,留了好多血,傷口現在還能看得出來呢。”

房間裡已經是衣衫半退,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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