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第九十六章(1 / 2)

這間客房清雅之極,也簡樸之極,看上去和這世上大多數清修之所一般無二,房中擺著四張床,一張床的床板掀起,床身通向地下,若是沒有熟客領路,誰料得到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處,就在這間客房的一張床中。

賈珍剛剛身陷火海之中,隻道自己今日必死無疑,現下脫離險境,隻覺筋鬆骨軟,險些便要暈倒。多虧這座風鬆觀的觀主早在觀中安排好人手,以便接應從密道中逃出來的客人,這些人一瞧見賈珍等人露麵,忙迎了上來,有人接過賈蓉,有人攙扶賈珍,賈珍倚在這人身上,緩步走出風鬆觀。

風鬆觀外麵黑壓壓的站滿了人,西首人數較多,十有八|九衣著光鮮,或站或坐,或徘徊或離開,是來這裡賭博的客人。東首人數較少,人人衣冠不整,好的身上還穿著件短衣,或者披了件外袍,不好的隻穿了一件褻衣,或是褻褲,甚至還有兩個人什麼衣服也沒有穿,低聲下氣地求彆的客人勻給他們幾件衣服穿。

但是周圍那些客人不僅不給他們衣服,反而對他們指指點點,大肆嘲笑,說得他們漲紅了臉,隻得接受了風鬆觀觀主拿給他們的幾件道袍,但是那幾件道袍不僅一看就是女人的道袍,並且大小很不合適,他們穿不上身,隻能勉強用道袍蓋住身子。

賈珍一瞥之下,看出這兩夥人涇渭分明,又想到他自己隻穿了一件褻褲,衣服也好,銀票也罷,都已被地下這一把大火燒毀,為今之計,須得找這風鬆觀的觀主討要個說法,起碼也得要到兩身衣服,等明天一早,他和賈蓉才好進城。

大夥坐在風鬆觀前麵,各自聊天,賈珍等人走過來,誰也沒有留心,賈珍找到一處空地坐下,那抱著賈蓉的兩人也把賈蓉放在地上,正想要走,賈珍叫住他們,問道:“你們觀主在哪?我們倆的衣服都被燒毀了,總不能讓我們這麼回家不是?”

那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示意另一人說話,後者便回答道:“我們觀主在那邊和幾個客人說話,老爺若是想要找她,一會兒小的一定把話帶到。至於衣服這事,還請老爺放心,我們觀主已經派了好些人去附近收

衣服了,不過這附近沒有成衣鋪,收來的衣服都是農戶們自己的衣服,寒酸了些,還望老爺見諒。”

這些城外鄉下的農戶們能穿什麼衣服,多半又粗糙又難看,說不定衣服上麵還有許多個補丁。若是換做以往,這種衣服,賈珍自是連看也不會看上一眼,但是這會兒夜風呼嘯,吹得他渾身皆冷,隻有一張臉,熱得快要發燒,彆說隻是農戶的衣服,便是給他一身乞丐穿的衣服,他也能高高興興地穿上了,當下點一點頭,又道:“你們也拿兩件道袍給我。”

那兩人應了一聲,一會兒有人送來兩件半舊的道袍,賈珍將這兩件道袍抱在懷裡,然後走到賈蓉身前。剛剛賈珍著急忙慌地把上衣脫了,隻留下一件褻褲,賈蓉卻是著急忙慌地把下衣都脫了,全身上下,隻剩下一件短衣。

賈珍半跪在地,將賈蓉身上的短衣脫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但是賈蓉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又是天生的身形瘦削,骨骼纖細,從背後看,倒像是個苗條婀娜的少女,賈珍哪穿得上賈蓉的短衣。

他勉強將這短衣套在身上,隻覺衣袖緊繃,胸口大敞,怎麼也沒法將短衣合攏,看上去又滑稽,又可笑,賈珍也知道自己這副模樣著實不雅,但是和先前一比,大概要好上不少,便心安理得的將這兩件道袍蓋在賈蓉身上,然後又坐了回去。

其時一輪明月已斜至西天,月光下見一隊人馬手持火把,正向風鬆觀方向疾行。眾人看見這火龍一般的點點火光,聽見噠噠噠噠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知道來者多半是朝廷的士兵,不免群相聳動。好些賭客自風鬆觀後麵溜走,眾嫖客雖然也想離開,但是想到自己衣著不整,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淪為笑柄,倒不敢走了,隻得在心裡祈禱這一夥人不是衝著他們來的。

不多時,這夥人已經趕到風鬆觀前麵,將這風鬆觀團團圍住,賈珍借著月光一看,就見來的都是驍騎營的軍官士兵,為首一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長臉劍眉,皮膚微黑,隱約有點麵熟,賈珍略一回想,才想起來,這人叫齊賢開,是皇後娘娘的表姐的兒子,在家排行第二,任驍騎佐領一職。

寧榮二府位列四王八公

,與皇後一派向來不甚和睦,賈珍見來人是皇後娘娘的表外甥,頓時大感羞窘,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忽然變得有千斤重,一垂下去,就再也抬不起來。

齊賢開掃視眾人,冷笑道:“這座風鬆觀不是女子清修之所麼,怎麼聚著這麼多男人?來啊,把他們都帶走!”

賈珍一聽這話,差點暈厥過去,如果讓人知道他賈珍因為這件事被驍騎營帶走,帶走的時候還是這副尊容,隻怕他老子都沒法再裝凡塵俗事,半點不縈繞於心的世外高人了。

賈珍雙手捂臉,鎮定道:“不知道官爺要以什麼罪名抓走我們?據我所知,我朝可從沒禁過嫖|娼賭博。”

這風鬆觀遠在京城城外,地上是道觀,地下是賭坊和妓院,地下隻有一層,賭坊和妓院各占了一半,因此無論是賭坊也好,妓院也罷,都不算不上多麼大,花樣當然也不如京城的幾家多。

來這裡玩的人,第一是因為這裡足夠隱蔽,第二是因為這裡足夠便宜,第三才是因為這裡還算有意思。因此這裡的客人,除了一些人是因為趕到京城的時候天色已晚,京城城門已關,他們進不去城,隻好找地方過夜以外,其他人大多隻是兜裡有幾個銅子,在彆的地方還能稱一句“有錢”,在京城卻是摸也不摸到“富”這個字。

他們平時哪和官爺打過多少交道,一聽見齊賢開說要抓走他們,驚慌之下,早已經亂作一團,這時聽得賈珍的話,好些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附和起來。

齊賢開冷笑道:“你說的不錯,如果這風鬆觀隻是披著羊皮賣狗肉,本佐領哪會搭理你們,本佐領所以過來,是因為有人舉報這道觀是吳明開的,你們這些人之中,就藏著吳明的人。”說著嘿然一笑,目光中滿是冷意,繼續道:“嗯,我看你就很能說麼,這麼害怕我把你們帶走,莫非你就是吳明?”

齊賢開這麼一說,在場眾人,誰不驚訝。眾人目光齊齊望向賈珍,離他近的幾個人還連連後退,臉上滿是驚駭神色,好像他是什麼會讓人致死的瘟疫似的。

賈珍忙道:“休胡說,我怎麼會是吳明!”

齊賢開冷笑道:“如果我是吳明,我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吳明!即使你不

是吳明,隻怕也和吳明脫不了乾係!”右手一揮,命令道:“先打他三十軍棍,再把他們一並帶走。如果誰敢逃走,一並軍棍伺候!”

賈珍是知道軍棍打人多疼的,三十軍棍下去,他就算不死,隻怕大半條命也沒了。他臉色煞白,急出一頭冷汗,見士兵已經提著軍棍越眾而出,想著性命到底比名聲重要,心一橫,放下雙手,大聲道:“我是寧國府的三品爵威烈將軍,你們誰敢傷我?至於你說我和吳明脫不了乾係,那更是無稽之談了,天下誰人不知吳明的種種算計都是賈珂看穿的,賈珂是我的兄弟,我怎麼會和吳明勾結在一起!”

齊賢開哪想到麵前這個披頭散發,形容狼狽,渾身上下,隻穿著一件合不攏的短衣與一條褻褲的男人,竟然會是寧國府的當家人賈珍。

太子和睿王(三皇子)的交情一向很好,如今韓大將軍逝世,太子痛失一臂,正需要睿王和睿王背後的金家出力,哪想到睿王和金家就因為用毒蛇殺害賈珂,陷害光王(四皇子)的罪名被皇帝打入天牢,太子又失一臂,在朝中孤立難援,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齊賢開和太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為太子著急,哪想到出城就遇見了賈珍。

齊賢開冷著臉上下打量賈珍,見他眉眼與自己記憶中一模一樣,確實是和自己有過數麵之緣的賈珍,不禁在心中大笑數聲,暗道:“如今朝中老臣凋零,皇上定會大力提拔新人,賈珂立下這等利於社稷的大功,在朝中風頭無二,眼看就要一步登天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他,想把他拽下來。

如果讓人知道,賈珠新喪,賈珍就出來**,賈珂當然也落不得好果子吃。何況這地方和吳明有乾係,找人運作,說不準就會有人懷疑吳明和賈珂暗中勾結,不然賈珍怎麼會在這裡玩樂,那賈珂的前途可就兩說了。哈哈,真是老天有眼,送我一個賈珍,有他在手裡,定有辦法逼賈珂選擇太子!”

齊賢開冷笑道:“大膽刁民,誰給你的狗膽,讓你竟敢冒充威烈將軍?來人,把他的嘴堵上,將他們所有人一並帶走!”

眾士兵齊聲應是,那拿著軍棍的士兵問道:“佐領,是否還打他三十軍棍?

齊賢開道:“先記在賬上,等帶回去再說!”

王憐花本以為賈珂一直說回家,是要帶他進城,哪想到賈珂編了一個假身份,向守城士兵告密後,便帶著他離開了城門。

王憐花奇道:“你不是說要回家嗎?”

賈珂道:“是啊。”

王憐花眉毛一揚,問道:“不進城怎麼回家?”

賈珂笑道:“咱們又不止那一處宅子。”說著將王憐花打橫抱起,展開輕功,疾奔而去。

王憐花被賈珂抱在懷裡,先在賈珂懷裡換了個舒服的位置,熟練地讓他自己都有點唾棄自己,唾棄完了,很快高高興興地道:“原來你在城外也安了家。”

賈珂笑道:“我保證你一定很喜歡那裡。”

王憐花聽了這話,笑道:“先前你和我提起城東的宅子,還擔心哪裡我不喜歡,怎麼你對這裡就這樣自信?”

賈珂道:“嗯,你喜不喜歡家裡的浴池?”

王憐花想起他們每次在浴池裡做的事情,嘻嘻笑道:“當然喜歡,連你每次嘴上說一套,手上做一套,我都喜歡得不得了。”說到這裡,心頭一熱,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賈珂的臉頰上輕輕地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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