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回到香雪園,見小魚兒自己坐在池邊發呆,賈珂已經走了,笑道:“賈大哥今天怎麼走的這麼早?”
小魚兒懶懶地道:“他還有公務沒處理完,跟我說完江菱的事,就回去辦公了。”
黃蓉點點頭,坐到小魚兒身旁,見他雖然懶洋洋的,神色間卻頗有鬱鬱之色,便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知道賈珂多半說了什麼壞消息。於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柔聲道:“賈大哥都跟你說什麼了?你跟我說說罷。”
小魚兒歎了口氣,說道:“剛剛有人跟你說,你不聽,非要去看人家雕玉像,現在說故事的人走了,就要我再跟你重複一遍。大熱天,說這麼多話,嗓子可怪乾的!”
黃蓉聽了此言,登時想起適才她見到的那十幾幅畫,臉上微露古怪之色。可惜她已經答應王憐花,不能將此事告訴小魚兒,隻得微微一笑,指著溪水中的小魚,說道:“你看你兄弟在水裡遊得多歡,怎麼你說幾句話就嫌累啦?好啦,一會兒我給你煲甜湯喝,當作犒勞,就不怕嗓子乾了吧?”
小魚兒笑道:“甜湯我還沒喝進肚裡,誰知道喝完以後,嗓子會不會乾啊。”
黃蓉笑道:“若是你喝完甜湯以後,仍覺得嗓子很乾,那也不怕,反正池中的水多得是,你儘管趴在這裡喝就是了。”說著將腦袋靠在小魚兒的肩頭,抱著他的手臂,閉上了眼睛,說道:“魚先生,你可以講啦!”
小魚兒低頭看她一眼,將江菱怎麼去了攬月閣,怎麼離開攬月閣,又怎麼被當做禮物送了出去,賈珂怎麼發現江菱的眼球等事一一說了,隻略過西域和西方魔教這兩個猜測不提。
他倒不是信不過黃蓉,隻是他和賈珂一樣,都覺得西方魔教這個對頭實在可怕,倘若江菱真是死在了西方魔教手上,那他和賈珂少不得要會會他們,但是黃蓉何必去冒這個險?他甚至已經打定主意,倘若他真的要對上西方魔教,到時少不得要請黃藥師幫忙,將黃蓉留在中原,總之不能叫她跟自己一起去西域。
黃蓉自然沒想到小魚兒會有事瞞她,她聽了江菱的故事,心中不由大為同情,又想到當年江玉郎若是沒有被禦醫治好,說不定邀月一氣之下,就趕去惡人穀殺死小魚兒,那她自然也遇不到小魚兒了。於是心中又是一陣後怕,對江菱也生出些許憎惡來,不由緊緊抱住小魚兒的手臂。過了半晌,歎了口氣,問道:“那你們打算把江姑姑葬在哪裡?”
小魚兒道:“我們打算把她葬在揚州,就葬在我爺爺奶奶身邊。不過這事不好聲張,畢竟殺死她的凶手究竟是誰,我們還沒有半點頭緒。若是那人知道我們已經找到‘人骨花’中的眼珠了,擔心我們查到他們身上,就把所有線索都抹掉了,那可不妙了。”
黃蓉點了點頭。
小魚兒笑道:“所以我打算這幾天回一趟揚州,就用給我爺爺奶奶掃墓的名義,去一趟墓地,將我姑姑這顆眼珠,埋在他們身邊,隻是暫時不立墓碑。”又看向黃蓉,笑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見見爺爺奶奶?”
黃蓉臉上一紅,笑道:“我不僅想去見見爺爺奶奶,還想去那家小酒館一趟,那家酒館的老板見過你剛出生的模樣,不知道現在還認不認得你?”
******
賈珂正處理公務,就聽屬下來報,說是副指揮張立身求見。
賈珂與王憐花大婚那天,遇到的那二十一名刺客之中,有一人用雷火丹炸毀了金風樓的船樓,賈珂下船以後,就派張立身去江南霹靂堂,調查霹靂堂一共生產了多少枚雷火丹,每一枚雷火丹都去了哪裡。這時聽到稟告,點了點頭,說道:“讓他進來。”
張立身站在外麵,神色不定,怔怔瞧著牆壁。這時聽到靴聲,看了過來,知道賈珂要見他以後,麵上仍不見半點喜色,當即走進大廳,躬身請安,朗聲道:“卑職張立身參見大人。”
賈珂見張立身容顏憔悴,頗有風塵之色,顯然是這幾天一直沒有休息好,又見他臉色很是沉重,神情頗為躊躇,猜到他這趟差事,十有八|九沒有辦成。當下微笑道:“張大人,一路上辛苦了,請坐,請坐,不必這樣客氣。”
張立身道:“多謝大人體恤卑職,但是卑職不敢坐。”
賈珂微微一笑,問道:“為什麼不敢坐?是江南霹靂堂不聽你的話,不肯將賬簿交出來嗎?”
張立身滿臉慚愧之色,說道:“回大人的話,那幾本賬簿,霹靂堂交是交出來了,但是卑職卻沒能拿回來。”
賈珂笑道:“張大人,你這句話可奇怪得很啊。莫非霹靂堂明麵上將賬簿交了出來,背地裡又用江湖手段將賬簿搶回去了?”
張立身道:“卑職不敢妄下定論,望大人容許卑職將這件事的經過一一道來。”
賈珂點了點頭。
張立身道:“那日我們趕去霹靂堂,找到霹靂堂堂主雷震天,要他將這幾年來,霹靂堂一共生產了多少枚雷火丹,現在霹靂堂裡還有多少枚雷火丹,又賣出去了多少枚雷火丹,這些雷火丹分彆賣給了誰這些事情,通通告訴我們。
雷震天一開始很不情願,說什麼便是官府,也沒有說來查賬,便來查賬的道理吧。後來卑職跟他說,那日潛入金風樓刺殺大人的刺客之中,有人用了霹靂堂的雷火丹,他這般推三阻四,就不怕我們懷疑,他和那刺客蛇鼠一窩嗎?
雷震天聽了我的話,這才害怕起來,終於答應把賬簿交給我。他先交給了我三本賬簿,我本以為這便是全部的賬簿了,他卻跟我說:‘張大人,你先拿著這三本賬簿,還有兩本賬簿,我明天才能交給你。’
我就問雷震天,為什麼不一起給我。雷震天說他們霹靂堂負責算賬的雷二,昨天陪媳婦回嶽家去了,明天才能回來。這些賬簿都由雷二保管,如今他不在,一時半會兒的,他們也找不到那兩本賬簿放在哪裡了。”
賈珂嗤的一聲笑,說道:“這霹靂堂得有二百多年曆史了吧。靠著這製作火|藥暗器的手藝,霹靂堂中那麼多人,個個腰纏萬貫,又不是那種沒什麼錢的小作坊,怎麼可能隻有一個人記賬?至於除了那人以外,再沒人知道賬簿放在哪裡,更是荒誕可笑。這一出緩兵之計用得到好,你們是不是剛答應留下,雷火堂就出意外啦?”
張立身歎道:“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唉,那日明月初上,夜色朦朧,我正和幾人坐在屋中,說了一陣子話,忽聽得外麵連著響起十多道巨響,震得我們耳朵嗡嗡作響,腦袋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後就聽到外麵隱隱約約有人低聲說道:‘走水了!走水了!快出來!’
我們連忙跑出屋子,但見一個人站在屋前,聲嘶力竭地向我們大喊,這才知道那人說話的聲音並不算笑,隻是我們的耳朵被那十幾道巨響震得聽不見聲音了,所以一直沒有聽見他叫我們,其實我們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已經喊了二十來遍了。不過他也習慣這件事了,瞧見我們以後,沒向我們抱怨怎麼不立刻出來,而是跑到另一間屋子前麵大喊起來。
當時我們跑出屋子,就見麵前火浪翻湧,濃煙滾滾,好多間屋子都已化為焦炭,西邊升起五六個火柱,直衝雲霄,跟著那幾個火柱被風一吹,火星落到屋頂上,不過須臾,那邊也化為一片火海。好在一百多名霹靂堂堂眾及時趕到,人人手持陶質噴筒,一百多股水箭一起向火海射了過去,不過一炷香時分,那大火便撲滅了。
我見大火撲滅了,立時想起那幾本賬簿來,連忙找到負責保管賬簿的小尹,問他賬簿帶出來了沒有。誰知小尹這般靠不住,唉,他說他聽到那連成一片的爆炸聲後,腦中就空洞洞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後來聽到有人叫他出去,他就跟大家一起跑了出去,把賬簿忘在了屋裡。我見他住的那間屋子已經被大火燒得七七八八,知道賬簿保不住了,心中好氣,就罵了他一頓。
正說著話,雷震天找到我們,向我們賠罪,說什麼讓我們受驚了,如今那幾間廂房不能住了,還請跟他去彆處住下。我覺得這些事太過湊巧,怎麼我們剛到霹靂堂,霹靂堂就著火了?不由疑心這場火是他點著的,便厲聲問他剛剛這是怎麼回事。
雷震天跟我說,他們霹靂堂近日來研發了一種新的暗器,裡麵盛滿石油,十分的厲害。不過這暗器很不穩定,剛剛便是有幾人檢查這暗器時出了意外,讓暗器遇到了明火,明火點著了石油,繼而發生爆炸,不僅炸毀了幾間屋子,炸死了幾個人,噴出來的火星還將附近的屋子點著了。
他們霹靂堂常常因為這些新研發的暗器著火,他們都習慣了,不過這次格外的凶險,竟讓大火一路燒到了這裡,卻是他們萬萬也沒有料到的。他說完這話,又向我道歉,我見他說得誠懇,加之霹靂堂確實死了幾個人,一時也不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畢竟區區幾本賬簿,何至於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來?
我隻好跟他說:‘隻要那兩本賬簿還在,一切好說。’雷震天連連應是,我見他這副模樣,隻道那兩本賬簿還在。次日一早,雷震天又過來賠罪,說是雷二回來以後,他們才知道餘下那兩本賬簿放在了哪裡。那間屋子也被大火燒毀了,賬簿都變為灰燼,什麼都看不了了。
他跟我說完,又將那兩本賬簿呈了上來,卻是兩團發黑的焦炭,依稀能看出從前是兩本厚厚的賬簿。我想要揭開看看,哪想到剛一伸手,那團焦炭就碎成了好幾塊,不斷有黑色的碎末紛紛揚揚地掉下來。”
張立身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口氣,又道:“發生了這麼多事,卑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隻好回來,向大人討個主意。”
賈珂心裡雪亮,張立身未必就不懷疑這場大火是霹靂堂故意點著的,隻不過一來他沒有證據,這件事他占不到理,二來霹靂堂以火|藥生意營生,並不是普通的江湖門派,黑道白道的勢力都不小,張立身不敢得罪霹靂堂,隻好向自己討個乖,這樣一來,便是有人要得罪霹靂堂,那個人也是自己,而不是他。
賈珂不由尋思:“你倒滑頭得很,不肯擔乾係,不怕我惱你嗎?”不過賈珂也沒想到霹靂堂為了讓張立身帶不走賬簿,居然做下這麼多事,心想:“倘若雷火丹的買家隻是一些江湖門派,霹靂堂何至於反應這麼大?看來霹靂堂這趟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
既然霹靂堂用江湖上的手段將這件事敷衍過去,那賈珂想要查清楚這件事,自然也不能用官場上的手段來對付霹靂堂。
他略一沉吟,說道:“霹靂堂的暗器走火爆炸,是意料之外的事,那兩本賬簿被大火燒毀,我不怪你,但是那三本賬簿也葬身火海,卻是你的過失了。這幾天你和小尹且待在家裡,暫時不許外出,本官會派人調查清楚,這件事究竟是你們倆的過失之舉,還是受了他人的賄賂,故意將那三本賬簿留在屋裡。等這件事查清楚後,咱們再說其他的事。”
張立身對他這個決定倒不意外,這是常規的流程了,說道:“大人放心,卑職一定全力配合大人調查,以期早日拿回一個清白。”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你下去吧。”
張立身應是,辭了出去。
賈珂將剩下的公文看完了,叫來下屬,吩咐下去調查張立身的事,又想了一會兒霹靂堂的事,然後收工回家。
賈珂回到節度使府,先在院子裡折了一枝桂花,然後走進前廳,就聽到叮叮當當的敲打之聲,顯然是王憐花已經開始雕刻玉像了。
賈珂不禁一笑,循聲找了過去,最後停在屋門前麵,抬手敲了敲門。
他剛一敲門,叮當之聲便停了下來,跟著腳步聲響,呀的一聲,王憐花拉開屋門,登時感到一股馥鬱香氣撲鼻而來。
但見一個英俊少年,手持一枝桂花,對準了他的胸膛,卻不是賈珂又是誰?
王憐花不由一笑,捂著胸口,作出痛苦之狀,道:“好痛!”
賈珂哈哈一笑,將這枝桂花遞給他,然後將他摟入懷中,笑道:“我來給你揉一揉。”
王憐花順手將屋門關上,笑道:“你今天沒事啦?”
賈珂點點頭,握住他的手,向臥室走去,一麵走,一麵笑道:“我雖然沒事了,但你還有件事要做呢。”
王憐花想了一想,奈何這時他滿心滿眼都是賈姑娘,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來,他有什麼事情要做,於是伸手幫賈珂脫下外衣,問道:“什麼事?”
賈珂將他抱在懷裡,親了兩口,然後道:“先前我去香雪園,才想起來,咱們院子裡還有十幾株醉仙靈芙呢。咱倆去揚州之前,你就說過,要在香雪園裡新挖一個池子,專門用來養這十幾株花。咱倆在外麵好幾天,一直顧不上它們,現在咱們回家了,你再不去香雪園看看,這十幾株醉仙靈芙,怕是要死在院子裡了吧。”
王憐花笑道:“你不說這事,我倒真的忘了。”說著向窗外看了一眼。這時還不到黃昏,陽光大好,但不似中午那般悶熱,繼續道:“嗯,既然你不忙,那咱們現在就去一趟香雪園好了,然後去西湖邊上散散步,再去得月樓吃一碗魚圓兒,怎麼樣?”
賈珂正要答應,王憐花卻突然間想起什麼,將額頭抵在賈珂的額頭上,微微一笑,說道:“賈珂,‘活財神’活著的時候,和你交情還算不錯,是不是?”
賈珂咬了一口王憐花的嘴唇,說道:“你是不是還想說,咱們看在‘活財神’的份上,應該對他那八個兒女多多照顧,省得彆人說‘人走茶涼’這樣的風涼話,尤其朱七姑娘先前受了重傷,近日來她一直臥床養傷,咱們應該過去探望她一番?”
王憐花笑得很是得意,說道:“對啦!並且她一直躺在床上,不知有多麼的思念沈浪。咱們過去探望她,順便和她提一句沈浪的事,好叫教她知道,她半點也不用擔心沈浪,因為沈浪身邊,已經有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陪伴了。怎麼樣,我是不是非常的體貼?”
賈珂心下遲疑,說道:“她身上的傷還沒有好,你現在過去氣她,萬一把她氣得傷勢加重了,可怎麼辦?”
王憐花臉上滿是真誠,笑道:“你可不要誣賴人!我哪裡是去氣她,我明明是去幫她!要是等她傷好以後,咱們再把這件事告訴她,隻怕等她找到沈浪的時候,沈浪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賈珂噗嗤一笑,說道:“這局麵是誰造成的?現在倒做起好人啦!”
王憐花一笑,理直氣壯地道:“當然是沈浪啦!我雖然在推波助瀾,但是沒有水的話,我掀起再大的風來,又有什麼用?是他自己拖泥帶水,態度曖昧,這可怪不得我!”
賈珂笑道:“很是,很是!那咱們帶點上好的金創藥過去,省得朱姑娘被你的話氣得傷勢加重了,還沒有合適的金創藥用。”
王憐花點點頭,笑道:“也罷,既然要做好人,當然不能舍不得幾盒藥膏了。”便拉開抽屜,取出一隻白玉盒子。盒中裝著用極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的靈驗無比的傷藥“玉蟾靈膏”,藥到血止,絕無片刻延遲。
這“玉蟾靈膏”雖不難製煉,但是原材料——極北寒玉和玄冰蟾蜍都十分難得。王憐花一共製煉了七盒,送給小魚兒和黃蓉一盒,餘下六盒,自然舍不得送人。他將“玉蟾靈膏”揣進懷中,以備不時之需,又拿了一盒上好的金創藥放進懷裡,然後與賈珂攜手去了香雪園。
到得香雪園,王憐花叫來仆人,曲曲折折的轉出梅林,選了一處地方,吩咐仆人明天在這裡挖個池子,引來活水,再在這裡用綠竹搭個架子,架子上纏些青藤,用來遮陽避雨,做好以後,再將那十幾株醉仙靈芙移過來。
交代完這些事,賈珂與王憐花離開香雪園,又去朱家。但見房舍高大,朱紅漆的大門前麵,掛著兩盞白紙大燈籠,燈籠下麵站著幾名大漢,個個身強力壯,腳步輕盈。這些大漢皆身著白衣,與門楣上釘著幾條麻布,門旁插著的招魂紙幡相映成哀。
那幾名大漢瞧見賈珂的臉,便認出他是誰來,連忙迎了上來,請賈珂與王憐花過去,朱家幾位少爺也出來寒暄。
眾人說了一陣話,賈珂笑道:“七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朱五道:“多虧大人送來的傷藥好用。七七現在傷勢漸好,倒不像先前那樣總是喊疼,而是改成喊屋裡太悶,她想出去走走。”
眾人聽了此言,不禁一笑。
朱五又道:“不過那個重傷她的惡賊一直沒有落網,我們也不敢讓她出去。”
賈珂點點頭,又道:“朱姑娘是為了調查殺死朱老爺子的凶手,才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和憐花心裡都過意不去,不知是否方便過去探望?”
朱二二道:“這是自然,我領兩位過去吧。”便領著他們經過一道走廊,向朱七七的房間走去。
三人還沒到房門前麵,就聽得朱八的聲音在那扇門的後麵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