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1 / 2)

這幾名歌姬剛剛瞧見李莫愁是如何心狠手辣地逼迫那些嫖客跳下湖去,心中正自不安,不知那些嫖客跳下湖後,李莫愁又會用什麼狠毒手段來對付她們。這時聽到李莫愁的話,眾女皆是一怔。那位明月姑娘反應最快,連忙向前走了兩步,福了一福,笑道:“姑娘喜歡聽賤妾唱曲,是賤妾的福氣。”說著向旁邊那幾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也反應過來,連忙吹笛撫琴。

但聽得笙聲細若遊絲,隨風飄蕩,笛聲忽高忽低,連綿不絕,頗有難舍難分,纏綿婉轉的情致,時而響起琵琶之聲,更添悲愴之意。那明月姑娘右手執一柄團扇,低低吟唱起來,仍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那曲子。

這本是一首詞曲,眼見上闕最後一句“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唱完,明月姑娘正待唱起下闕,突聽湖麵上一人縱聲唱道:“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唱的居然就是明月姑娘這一曲的下闕。

這首曲子本來詞意悲切,曲調更是淒苦哀怨,這人卻唱出了一種殺伐之意,雖與原意背道而馳,但每句話都抑揚頓挫,悅耳動心,旁邊奏樂的幾個姑娘也不知怎的,竟然一改曲調,不由自主地順著這人的曲調走了。

李莫愁本就因為這人打擾自己聽曲而暗暗生氣,隻聽了一句這人的吟唱,她便隨著曲調生出滿腔悲憤,隻想指天罵地,痛責命數待她不公,既然決定生她這個姓李的,又何必生那個姓朱的?

她越想越氣,當即提劍離開船艙,躍上船首,就見一艘畫舫破浪而來,船首站著一人,身穿淡青色錦袍。

李莫愁初見這身淡青色薄衫,隻道這是沈浪來找她了,立時大喜過望,“當”的一聲,長劍掉在船頭,她卻兀自不覺,隻顧笑吟吟地望著船頭。不過須臾,畫舫漸漸駛近,李莫愁這才瞧見那人的臉。

但見這人十五六歲年紀,白玉似的臉龐上戴著半塊精致的麵具,折扇輕搖,衣襟飄風,似笑非笑地望了過來,顯得又是瀟灑,又是悠閒。無論是模樣還是聲音,她都從沒見過。

李莫愁見這人不是沈浪,適才在心中湧起的柔情蜜意,喜不自勝,登時化為無儘的悲憤,忍不住無聲地冷笑道:“沈浪……沈浪……嘿嘿……你好……你好啊!”隨即撿起長劍,插回腰間,微微一笑,說道:“閣下唱得好動聽,是專程過來唱給我聽的嗎?”

那少年微笑搖頭,說道:“在下乘舟蕩漾,偶然聽見貴船的歌聲,隻覺歌聲雖然動聽,卻未免太過淒苦,這才忍不住出聲相和,還望姑娘原諒。”

李莫愁“嘿”的一聲冷笑,說道:“愛情本就是淒苦的,哪有甜蜜可言?”

忽聽得一人“咦”的一聲,說道:“李姑娘,這不是你要等的那位沈公子嗎?”

李莫愁聽到此言,隻覺聲音頗為耳熟,連忙循著聲音,望了過去,就見一個船家站在船尾撐杆,探頭看著自己,臉上很是詫異,竟是她先前委托的那個船家。顯是這船家以為這少年便是李莫愁吩咐他在岸邊等候的沈公子,這才照著李莫愁的吩咐,請他上船,然後將船駛到了湖心。

這船家本來見李莫愁沒有如先前所說,在鳳林寺等那位沈公子過去找她,而是在湖上泛舟聽曲,看上去很是悠閒,已是詫異之極。這時見她和沈公子說話又客氣,又生疏,一點也不像墮入情網中的人說的話。他越聽越奇,忍不住開口詢問。

李莫愁秀眉一蹙,說道:“誰說他是沈公子?”

她明知道沈浪根本沒來西湖之畔,她見不到沈浪這事,和船家絲毫沒乾係,但她性子本就愛遷怒旁人,否則適才那姓諸的對她沒有半點失禮之處,她怎會隻因為那人的姓和朱七七的姓聽起來同音,便將那人打傷?這時候她就忍不住將沈浪沒來見她一事,怪罪到這船家身上,連同這青衫少年,也被她一並記恨上了,因此聲音之中,不免透出些許惱意。

船家一怔,看向那青衫少年。

那少年收起折扇,微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不姓沈?”

李莫愁也是一怔,心想:“我先前遇見了和朱七七的臭姓讀音相同的人,這會兒又遇見一個和沈浪同姓,並且還穿青色衣衫的人。老天,你果然在整我嗎!”想到這裡,心中愈發忿忿不平,隻覺這是路過的神鬼在誠心刁難她。

但她很快嫣然一笑,說道:“原來閣下也姓沈啊!你不僅姓沈,還穿一襲青衫,當真和我要等的那人一模一樣。天下間竟有這樣湊巧的事,也難怪船家認錯了人。”

那少年微笑搖頭,看向船家,問道:“我有說過自己姓沈嗎?”

那船家和李莫愁皆是一怔。

船家回想適才自己站在岸邊苦等,湖畔之上,人來人往,不知換過多少麵孔,他也見過幾個身穿青衫的少年,但是這幾個少年都是結伴遊湖,並沒在找人。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這少年走到他的近前。他見這少年披著一身青衫,心中便是一喜,隨即見他遊目四顧,似乎是在找人,心中更覺歡喜,暗道:“一定就是他啦!老天爺,總算叫我等到人啦!”便向這少年揮了揮手。

這少年向他走來,站在他的身前,他便問道:“敢問公子可是沈公子?”這少年微微一笑,說道:“船家,可是李姑娘有話托你轉告?”當時他聽到這少年的話,便自然而然地認定,這少年就是沈公子,高高興興地道:“原來閣下真是沈公子!那可好了,李姑娘早就吩咐我在這裡等你,公子還請上船吧!”但是如今仔細回想,這少年果然沒有承認過自己姓沈。船家想到這裡,不禁麵露苦笑。

李莫愁大怒,冷笑道:“閣下是在耍我玩嗎?這有什麼好玩的?三伏之日,如此炎熱,閣下想要玩,不如去水裡涼快涼快罷!”說話之間,她雙足一點,已然來到那少年麵前,身子尚在半空,手掌卻伸向那少年,便要用赤練神掌在他臉上摸一下。

李莫愁的身法之快,確屬罕見,加之她是突然躍起,突然伸掌,沒有絲毫預兆,一時之間,似乎誰也沒有反應過來。

那船家站在船尾,手握竹竿,隻覺眼前一花,便見李莫愁伸手去打少年的臉,心道:“這少年郎要遭殃了!”隨即聽到“啊喲”一聲驚呼,卻不是這少年的聲音,而是李莫愁的聲音。

船家不由大吃一驚,探頭看去,就見李莫愁軟綿綿地倒在那少年的臂彎之中,雙目瞪視那少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中滿是羞惱之意,卻也有一兩分感激。

原來這少年在李莫愁的手掌碰到自己的臉頰之前,先以快捷無倫的手法點住她身上的穴道。她伸手穴道被封,動彈不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那少年伸臂向前,將她身子攬住,避免她落入湖中。

那少年嘻嘻一笑,說道:“我原以為這世上隻有男人會去做采花賊,如今才知道,原來女人也會做采花賊。”言下之意是說,李莫愁這是看他生得英俊,不由色心大動,便躍到這條船上,想要非禮他。

李莫愁本在尋思這人武功遠遠勝過自己,又故意和自己搭訕,不知他究竟有何目的?難道自己招惹了什麼厲害人物?想到這裡,心中難免有些不安。待聽到這話,登時漲紅了臉,說道:“呸!你好美嗎?姓李的便是做采花賊,也不會來采你!”

李莫愁轉念又想:“我明明是去打他的,他乾嗎扯到采花賊這事上?采花賊最重皮相,又怎麼會去打對方的臉?……啊喲不好,難道他才是真的采花賊?”

她從前住在終南山上,日日和師父、婆婆朝夕相對,自然不知道自己是美是醜,後來進入江湖,不少男人圍在她身邊大獻殷勤,她才知道自己模樣很美。那些向她大獻殷勤的男人之中,也不乏心懷叵測之輩,但她仗著一身厲害武功,從沒讓那些男人得了好。

李莫愁想到這少年可能是采花賊,再想到自己已經落入他的手中,連一根手指都沒法動彈,不禁臉色大變,眼光中滿是恐懼和懇求之意。

那少年一手攬著她,一手用合攏的折扇去挑她的下頦。李莫愁還頭一回被人這般輕佻地對待,不由氣得俏臉煞白,牙齒發顫,倘若她身上的穴道得以解開,隻怕她下一秒便要撲到這少年身上,生啖其肉,生飲其血了。

那少年卻視若無睹,微微一笑,說道:“你不想采我,我求之不得。那麼沈浪呢?”

最後一句話便似一個大鐵錘,重重地錘在李莫愁的胸口。她臉上一紅,隨即一白,心想:“他到底是什麼人?他怎麼會知道我在等沈浪?難道他是為了那些被我打傷的人來的?但是我早就換下衣服,摘下麵紗了啊,他是怎麼認出我的?”於是恨恨地道:“關你什麼事?”

那少年笑道:“我有個法子,可以幫你得到沈浪。若是你不願意,那便算了。”

這一句話大大出乎李莫愁的意料之外,她瞧了那少年一眼,雖然半信半疑,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麼法子?你且說說。”

那少年笑道:“還能什麼法子,就是你剛剛說的那個法子!”

李莫愁一怔,心道:“我剛剛說什麼法子了?我怎麼不知道?”

那少年似乎看出她想不明白,微微一笑,說道:“就是當采花賊這個法子!”

李莫愁心中羞惱難當,不由得滿臉通紅,啐了一口,說道:“這叫什麼法子?我輸給你,是我技不如人,但也不容你拿我尋開心!”

那少年搖首微笑,說道:“李姑娘,你可冤枉好人了!在下誠心誠意地想要助姑娘一臂之力,可不是想要戲弄姑娘。”

李莫愁“哼”的一聲,說道:“是嗎?”

那少年笑道:“那位朱姑娘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又是‘活財神’的女兒,加之性情爽朗,不難相處,天下間幾個男人不想娶她為妻?更不用說欠她一條命的沈浪了。”

李莫愁聽了此言,不由怒從中來,偏偏這少年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她思來想去,都無從反駁。一時心中又憤怒,又悲苦,最後冷冷地道:“她就算有千般好,萬般好,總有一點不好,便是她的武功太差。隻要我想,自能讓她死在我的手上,到時她一個死人,如何與我爭?”

那少年笑道:“嘿,你這就大錯特錯了!倘若沈浪心裡沒她,那你也不必殺她。倘若沈浪心裡有她,她死在你的手上,你猜沈浪會怎樣看你?何況沒得到的東西永遠比得到的東西好,死了的人也永遠比活著的人好,你殺了她以後,隻會讓沈浪對她念念不忘,縱使沈浪一輩子都沒發現殺死她的人是你,你也一輩子都無法得到一個完整的沈浪。”

李莫愁何嘗不明白這件事,不然她也不會寧可去找姓諸的撒氣,也沒衝進朱府,直接用劇毒無比的冰魄銀針紮朱七七。她默然半晌,說道:“沈浪武功遠勝過我,我怎麼……怎麼可能……”她隻覺餘下的話實在不雅,難以說下去,便停住話頭,臉上越來越紅。

那少年微微一笑,手中的折扇,從下頦移到領口。隨即響起噠噠兩道輕響,卻是什麼東西順著折扇滑入李莫愁的衣領之中。

李莫愁先是一驚,隨即察覺這是兩包藥粉,不是她想象的活物,這才定了定神,看向那少年,問道:“這是什麼?”

那少年收起扇子,笑道:“這叫‘大歡喜和合散’,是我在‘陰陽和合散’的基礎上,自己琢磨出的藥粉。

這‘陰陽和合散’是采花賊愛用的東西,一男一女服下以後,便會心神迷亂,聖賢也變畜生。若是這一男一女,不在一天之內結為夫妻,便會肌膚寸裂,七竅流血而死。嘿,這藥粉說得雖然厲害,其實中毒之人隻要多喝幾缸清水,多腹瀉幾次,體內的藥性便消解了。就是不找人結為夫妻,也能安然無恙。

這‘大歡喜和合散’則不同。一男一女服下以後,若是不用解藥,便是將這西湖的水喝完,也沒法消解體內的藥性。粉色那包是‘大歡喜和合散’,黑色那包是解藥,姑娘回去以後,便尋個機會,將藥粉倒進湯羹之中,讓沈浪先喝一碗,然後你自己也喝一碗。喝完以後,你再告訴他,你究竟在湯中放了什麼東西。

倘若沈浪對你有心,那他自然會遂了你的心願。你倆既已結為夫妻,你自然不必再將朱姑娘放在眼裡。倘若沈浪寧可和你一起肌膚寸裂,七竅流血而死,也不願與你做夫妻,那你就將這包解藥拿出來。

隻是有兩件事你千萬記得:第一,這解藥極難保存,打開以後,過個盞茶時分,便會失去效用,所以你千萬不要因為一時好奇,提前打開解藥,斷掉自己的後路。

第二,你若是想要試探沈浪對你的真心,那你一定要當著沈浪的麵,喝下這‘大歡喜和合散’,等你倆喝完以後,你也一定要告訴他這究竟是什麼毒藥,有什麼效用。你若是不照我說的去做,縱使沈浪和你做了夫妻,隔天一早,他也隻會說昨晚發生的事,都是你強迫他做的,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李莫愁怔怔地瞧著那少年,一時拿不定主意。

其實她性子乖張任性,又自小在古墓長大,從不把世俗規矩放在眼中,加之她下山以來,見過不少常常尋歡作樂的女子,和男子沒有什麼差彆,江湖上也不以這種行為為恥,她見得多了,漸漸也覺得這些女子的所作所為,沒什麼好羞恥的。要她自己說,這少年的主意實在很妙,便是她得不到沈浪的心,隻要能得到沈浪的人,哪怕隻有一夜,她都覺快活。

偏偏許多年前,古墓派祖師林朝英癡戀全真教祖師王重陽,始終得不到他的回應,最後終身未嫁,鬱鬱而終。她心中滿是淒苦怨恨,便見不得彆人好,許是為了折磨弟子,便定下兩條門規:

一條是但凡古墓派弟子,除非有個男人願意為她死,不然終生不得離開終南山;一條是但凡古墓派弟子,年幼之時,須得在手臂上點下守宮砂,若是這守宮砂消失,說明弟子再不是處女,那弟子便要受到極其嚴厲的懲罰。

李莫愁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也難免受其影響,對貞潔一事看得極重。如此一來,她實在不知道哪種做法是對的,哪種做法又是錯的,不由得十分遲疑。

又聽那少年說道:“李姑娘,在下言儘於此,這法子你用還是不用,全憑你自己決定。告辭!”

李莫愁隻覺這少年的話鋒轉得也忒快,明明剛剛還在為自己出謀劃策,怎麼現在就要與自己告彆了?但是不等她說話,她已經身不由主地騰空而起,飛向她原先乘坐的那條畫舫,衣衫晃動,飄逸有致,直如一片荷葉,輕飄飄地落到船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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