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簫道人見王憐花臉色難看,更不敢招惹王憐花,以免王憐花遷怒於自己,當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將自己知道的通通說了出來。
當日江玉郎說要與玉簫道人齊心協力,共成大業,讓這花花江山換個主人,玉簫道人歡喜沒有幾分,受到的驚嚇倒是著實不小。
玉簫道人心中雖有幾分傲氣,但他如今已經三十七歲,早就不是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對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一直清楚得很。
他見自己沒法在武林中奪得頭籌,也就息了在江湖上稱王稱霸的心思,專心致誌地在江湖上采花,收了好些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小日子過得頗為順心。
他連在江湖上稱王稱霸的心思都沒有,又豈會對花花江山感興趣?何況江玉郎這樣一個被官府通緝的采花賊,聽說通緝令發出以後,他再沒敢回移花宮,哪有資本效仿吳明造反?
玉簫道人一心認定江玉郎腦子有病,實在沒興趣陪江玉郎玩過家家,但他如今身中劇毒,解藥在江玉郎手上,哪敢直接拒絕江玉郎,隻好一笑,說道:“花兄莫不是在開貧道的玩笑?貧道不過一個窮道士,最值錢的東西,就是腰間這支玉簫,武功在江湖上更是排不上號。
花兄既要實現自己的鴻鵠大誌,理應去找那些有學識,有智謀,有武功,有家底,和花兄一樣胸懷天下的人,貧道又能幫上花兄什麼忙?怕是隻能拖花兄的後腿吧!”
江玉郎微笑搖頭,說道:“道長何必自謙?有一件事,除了道長以外,天下再也沒幾個人能勝任了。”
玉簫道人興致缺缺地道:“不知花兄指的是什麼事?”
江玉郎微笑道:“這件事與道長的老本行有關。我知道我突然勸道長跟我一起造反,道長一定覺得我異想天開,畢竟造反所需的兵也好,錢也好,我一樣都沒有。但這些隻是表象,我現在沒有,是因為我需要的兵和錢,都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待得事事就緒,我一聲令下,兵也好,錢也好,自會乖乖到我手上。”
玉簫道人聽了江玉郎這話,隻覺江玉郎狂妄自大,不切實際,更加認定江玉郎腦子有病,敷衍地笑了一下,連附和都懶得附和了。
江玉郎見玉簫道人態度冷淡,亦不以為意,微笑道:“道長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嗎?其實這件事說容易是不容易,說難卻也不難。我與道長素不相識,今天是第一次見麵,道長不也耐著性子,坐在這裡聽我說話嗎?
道長為什麼如此耐心,沒有立刻拂袖而去?是因為道長中了我的毒,為了活命,隻能耐著性子在這裡跟我周旋。隻要那些有兵的人,有錢的人,也中了我的毒,而且除了我以外,世間再無人救得了他們,那麼他們自然得對我俯首稱臣,忠心不二了。”
玉簫道人還是覺得他的話荒唐可笑,天真之極,搖頭道:“花兄,貧道在花叢中縱橫了十幾年,遇到的美貌女子數不勝數,但貧道一向隻對那些出身貧寒的美貌女子下手,你可知是為什麼?
一來呢,是因為那些勳貴世家、名門大派的女子,招惹了她們,難免後患無窮。譬如明教的光明左使楊逍,生前不知壞過多少女子的清白,隻因那些女子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所以這件事鬨得一直不大。
直到他奸|淫了武當派殷六俠的未婚妻,峨眉派滅絕師太的愛徒紀曉芙,事情牽扯到了武當派和峨眉派身上,他采花的名聲才在江湖上傳開。後來衛國派兵圍剿明教,朝廷又提了這件公案出來,引得許多本來對圍剿明教興致缺缺的女俠,都義憤填膺,決定和衛國一起圍剿明教。倘若他沒去招惹紀曉芙,哪有後麵這許多事情?
縱使不說旁人的事,隻說貧道自己的事。貧道昔年經過衛國西南的一個小縣城,對當地縣官的女兒一見鐘情。那女孩天真爛漫,什麼也不懂,家教又嚴,很少出門,貧道連著幾個晚上,溜進她家裡,帶她去外麵漫遊。小女孩沒什麼見識,很快就對貧道死心塌地,收拾了自己的細軟,跟貧道一起離開了小縣城。
當時貧道怎麼猜想得到,那縣官本人平平無奇,卻出身於一個厲害家族,我將他女兒帶走了,他便動用家族勢力,四處找我,我為避風頭,躲去西泥國,在那裡待了足足兩年,聽說沒人找我了,這才回了衛國。我如今想起這件事,都後悔不已,乾嗎要去招惹官宦人家的小姐呢?
二來呢,是因為那些勳貴世家、名門大派的女子,家中往往有很多囉裡囉嗦的規矩,還有很多武功高強的護衛。規矩很多,意味著她們很少獨自出門,護衛極多,意味著很難接近她們,有時候花上十天半個月的功夫,也未必能和她們說上一句話。
花兄,雖說咱倆做的事情截然不同,但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有時候也會有相似之處。你要對那些有兵的人,有錢的人下毒,麵對的困難,就和我要對那些勳貴世家、名門大派的女子下手,麵對的困難一般無二。你在這裡動動嘴皮子,說你要給他們下毒,讓他們對你俯首稱臣,那自然容易得很,可是真做起來,哪有你想的這般容易?”
江玉郎笑道:“不錯,不錯,這件事確實很不容易。倘若我告訴道長,這個計劃我早已付諸行動,並且已經成功了七八十次了呢?”
玉簫道人吃了一驚,問道:“此話當真?”
江玉郎笑道:“咱倆見麵以來,在下對道長始終以誠相待,以禮相敬,可曾有半點怠慢之處?又怎會在這件事上欺騙道長?在下剛剛就跟道長說過,要做成此事,說容易是不容易,說難卻也不難,簡單來說,不過三個字,就是‘美人計’。
春秋的夏姬,‘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兩卿’,凡是見過她的男人,無不為她的美貌所惑,變得父子不是父子,君臣不是君臣。西漢的趙飛燕,趙合德,本來是陽阿公主養的舞女,後來一個做了皇後,一個做了昭儀,據說殺死了漢成帝的兒子,漢成帝都舍不得怪罪她們。
南陳的張麗華,本來是個侍女,後來寵冠後宮,權傾朝野,將陳國攪得亂七八糟,最後斷送了陳國的江山。北齊的馮小憐,也是侍女出身,齊後主愛她如命,和她在外麵打獵,聽說北周攻陷了平陽城,本想率軍回去救援,隻因她說要再打一次,便沒去管平陽城,最後斷送了北齊的江山。
這等青史留名的美人,當然世間罕有,但次一等的美人,世間還是挺多的。我找了一些如花似玉的少女,調|教了她們一段時間,然後將她們送去我看中的那些有兵的人、有錢的人身邊,吩咐她們找個機會在飯菜中下毒。
那些人對枕邊人自然不會防備,連著吃上七八天這樣的飯菜,毒素深入骨髓,以致幾天不吃這樣的飯菜,便會痛苦得想要殺死自己,自然隻能乖乖任我擺布了。”
賈珂和王憐花聽到此處,忍不住對望一眼,心中同時飛快地轉過一個念頭:“這不是石觀音的極樂丸嗎?”
兩人都對此事印象十分深刻,畢竟當年柳無眉奉石觀音之命,將極樂丸碾成粉末,摻在糖裡,連著喂了賈珂四天,後來王憐花跟著賈珂回到榮國府,兩人話還沒說上幾句,賈珂的毒癮就發作了。
賈珂是親身體會過毒癮發作時的痛苦滋味,王憐花是親眼見過毒癮發作時的可怕模樣,想到江玉郎手中可能會有極樂丸,而且已經用極樂丸收服了七八十個奴隸,均是心中一凜。
賈珂不動聲色地道:“這毒藥還真是厲害,叫什麼名字?”
玉簫道人道:“這毒藥究竟叫什麼名字,貧道就不知道了。其實貧道和‘花無缺’熟悉以後,幾次向他打聽毒藥的事,要他將毒藥拿出來,給我開開眼界。他最初含糊其辭,說東扯西,就是不肯將毒藥拿出來,後來終於將實情說了出來。原來這毒藥根本不在他的手上,而是在另一個人的手上。這人才是整件事真正的主謀,這個利用枕邊人下毒的計劃,就是出自這人之手。”
賈珂問道:“這人叫什麼名字?”
玉簫道人搖了搖頭,說道:“‘花無缺’沒有告訴過我,我也沒和這人打過交道,所以一直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賈珂點了點頭,示意玉簫道人繼續說他和江玉郎的第一次見麵。
玉簫道人接著說道:“當時我聽到這裡,便將‘花無缺’找我的目的猜到了十分之八|九。我道:‘原來如此。花公子,你適才說,有一件事,除了貧道以外,天下再也沒幾個人能勝任了。莫非這件事,指的是幫你尋找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孩,以便你這美人計能繼續實施下去?’
‘花無缺’撫掌笑道:‘道長果然是聰明人。不錯,我這計謀若要成功,第一步便是找到數百個年輕貌美的女孩。我希望她們能迷住那些男人的心,這顯然不是隻有漂亮就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我需要一個在花叢中縱橫數年的風流浪子,一個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最能抓住男人的心,而且知道如何將一個青澀懵懂的女孩,調|教成一個豔媚入骨的女人的老狼。在這件事上,道長確實是我知道的最合適的人選。’
我見他找我是這個目的,不禁頗為心動,左思右想,尋思倘若他說的話是真的,他這個計劃未必不能成功,但我心下還是有些遲疑,便沒有立刻答應,說道:‘花公子客氣了,貧道在這件事上確實有幾把刷子,但你已有了雄娘子,又何必舍近求遠,要我做這件事?
在采花這一行上,雄娘子可說是貧道的前輩,倘若貧道對女人的了解有七分,那麼雄娘子對女人的了解就有十二分,雄娘子必定比貧道更能勝任此事。’
‘花無缺’嘴角邊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說道:‘放在二十年前,雄娘子自然是這件事的不二人選,現在就不行了。雄娘子已經老了,也許他的外貌還很年輕,但他的心已經老了。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竟然跟我說,他已經金盆洗手,皈依佛門了,這些年來,他再沒有碰過一個女人,在他眼中,女人是醜是美,已經沒有任何分彆。這句話由一個采花賊說出來,可真是有點可笑,不是嗎?我若不是親自檢查過,那我一定以為,雄娘子已經做不成男人了。’……”
賈珂一怔之下,隻覺這件事似乎有些奇怪,到底哪裡奇怪,他又說不上來,於是道:“等一下!”
玉簫道人連忙住口。
王憐花側頭去看賈珂,見賈珂臉上若有所思,心下納悶,問道:“你想到什麼了?”
賈珂搖頭不答,想了一會兒,忽地將玉簫道人最後那句話,重複了一遍:“我若不是親自檢查過,那我一定以為,雄娘子已經做不成男人了。”
王憐花莫名其妙,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問道:“這句話有什麼奇怪的?”
賈珂想了想,說道:“江玉郎一個男人,還是一個采花慣犯,為什麼要親自檢查雄娘子還能不能做男人?”頓了一頓,補充道:“你想啊,他要做什麼事,才能檢查出來,雄娘子還能不能做男人?哪有喜歡女人的男人,會樂意對另一個男人做這件事?即使他沒有親自做這件事,是彆人代他做的這件事,哪有喜歡女人的男人,會樂意看另一個男人那時候的模樣?”
王憐花和玉簫道人都天生喜歡女人,自然沒有賈珂在這件事上的敏感,此刻經賈珂這麼一解釋,也不由覺得江玉郎這句話確實十分奇怪。
倘若江玉郎要玉簫道人去親自檢查雄娘子還能不能做男人,玉簫道人即使迫於形勢,不得不做這件事,事後絕不會將這件事說出來,隻會悶在心底,裝作無事發生。
倘若有人要王憐花去親自檢查雄娘子還能不能做男人,那麼無論這人和雄娘子從前能不能做男人,往後他們都不能做男人了。
王憐花甚至想起適才玉簫道人驚異於自己不是已經被江玉郎斬了大兄弟,變成太監了嗎,怎麼早上剛做的手術,晚上就能活蹦亂跳了,然後去看自己是不是變成太監了。賈珂察覺到玉簫道人去看什麼地方,氣得臉都白了,十分難得地在外人麵前失了一回態。
王憐花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眯眯地瞧了賈珂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湊到賈珂耳邊,低聲道:“你不是總跟我說,你天生就喜歡男人嗎?那你怎麼知道,天生喜歡女人的男人,是什麼樣的?”
賈珂詫異地側頭看他,低聲道:“難道你會喜歡……”
王憐花道:“當然不會!”
賈珂笑道:“所以我知道,天生喜歡女人的男人,是什麼樣的啊。”
王憐花一笑,繼續靠在賈珂身上,突然又想起一事,咬住賈珂的耳朵,低聲道:“哼,你說天生喜歡女人的男人不會樂意這麼做,那你這個天生喜歡男人的男人,倒是很樂意這麼做了?”
賈珂笑著低聲道:“這你放心,這世上肯定不乏樂意這麼做的男人,但我不行。我有潔癖,還怕得病,除了跟我的戀人這麼做以外,其他人我誰也不樂意。”
王憐花嘿嘿一笑,得寸進尺地道:“是跟你相公這麼做。”
他二人說話聲音實在太輕,玉簫道人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他將自己和江玉郎相處的經曆回憶了一遍,臉色越來越古怪,喃喃地道:“是了,我真糊塗!他明明早就有風流好色之名,還因為采花而遭官府通緝,可是那幾天晚上,他都放著那些漂亮女孩不碰,獨自在房裡睡到天亮。他身邊那些女孩,其中一半都是處女,他既然是個采花賊,又怎會放著那些女孩不碰?原來他已經不喜歡女人,轉性喜歡男人了!”
王憐花一怔之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忽地微微一笑,說道:這倒奇了!既然江玉郎如今不喜歡女人,喜歡男人,那他為什麼要把我……把假扮成我的人,弄成太監?我有何不好,竟讓他如此恨我?”
若非江玉郎安排賈珂被群豪一刀刀捅死,王憐花都要以為,江玉郎也拜服於賈珂的長袍下,所以要將他這個眼中釘除掉了。
如今看來,江玉郎對賈珂沒有絲毫情意,自然也不會因妒生恨,把自己變成太監,王憐花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幾時得罪了江玉郎,竟引得江玉郎這麼恨自己,以致遷怒於自己的大兄弟。
玉簫道人瞧見王憐花臉上這和善的笑容,登時毛骨悚然,“嘿嘿”地乾笑了兩聲,說道:“這其中的原由,貧道也不清楚,不過江玉郎那小子,確實恨極了公子。”他見賈珂和王憐花都管“花無缺”叫江玉郎,於是也改口叫江玉郎了。
王憐花和賈珂對望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出納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