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江玉郎看見這黃衫女子,竟會如此害怕?
便如這黃衫女子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死去多年的幽靈一般。
過了一會兒,那兩名女子從首飾店裡出來,轉身向西北方行去,與玉無缺和楊子江待的方向正好相反,因此兩人還是沒有看見,那黃衣女子的麵容,隻看見了她小半個臉頰,似是一張瓜子臉,鼻子挺翹,十分精致,皮膚白得猶如透明一般。
玉無缺又去看江玉郎,隻見江玉郎緊咬牙關,不自覺地打了兩個寒噤,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遲疑片刻,終於緊握拳頭,用力向下一揮,似乎下定了決心,然後繞過香香烤豬店,快步跟了過去。
江玉郎跟了過去,楊子江和玉無缺當然也要跟過去。
楊子江卻不著急,先去旁邊攤子,買了兩個麵具,遞給玉無缺一個,另一個他折下來一塊,露出了嘴,戴在臉上。然後又去幾個攤子,買了一包蜜餞,兩個烤地瓜,一根冰糖葫蘆,一包糖炒栗子,甚至還有一個烤豬耳朵,將手裡的小吃分給玉無缺一半,這才悠悠閒閒地跟了上去。
玉無缺從未一邊走路,一邊吃東西,他覺得那樣太不雅觀。
他左手拿著一個烤地瓜,右手拿著一個油紙包起來的豬耳朵,兩根指頭撚著一根冰糖葫蘆,向楊子江瞧了一眼。
楊子江胳膊夾著蜜餞,一手拿著烤地瓜,一手拿著糖炒栗子,從紙包中取出一枚糖炒栗子,輕輕一捏,栗子殼登時碎成兩半。他將栗子高高地拋了起來,然後懶洋洋地仰起了頭,將栗子吃進了嘴裡。
他這般愜意,哪像是在跟蹤彆人?
分明是在逛街。
玉無缺卻沒有催促他,他向前麵的江玉郎瞟了一眼,又向更前麵的那兩個女子瞟了一眼,已然明白楊子江的用意。
他們現在是在人來人往的小鎮上,若是偷偷摸摸地跟在江玉郎後麵,反而會惹人生疑,倒是這樣大大方方地跟在江玉郎後麵,臉上戴著從集市上買來的麵具,手裡拿著從集市上買來的零嘴,一麵走路,一麵吃零嘴,即使江玉郎和那兩個女子回頭看見他們,也隻會認為,他們隻是再普通不過的路人。
行了一頓飯時分,那兩個女子便到了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之前。
隻見那大宅門口掛著大紅燈籠,上麵用墨筆寫著“囍”字,門口鋪著一條大紅地毯,朱紅色的大門開著,一眼望去儘是彩綢喜帳。
一個青衣家丁迎了出來,笑道:“嶽小姐,您回來了。珠花可買好了?”
那黃衫女子並不理他,徑自走了進去。
那家丁微笑著目送那黃衫女子走遠,似乎早已習慣她這副做派。
那灰襖女子歎了口氣,說道:“買好了。一共買了七樣,花了六千七百八十八兩。”
那家丁吃了一驚,說道:“這麼貴?你買的是珠花,還是金磚?不會是被人坑了吧?”
那灰襖女子小嘴一撇,神態間似乎有些不滿,跟著眼中露出畏懼的神色,說道:“哪能被人坑了?我還不了解行情嗎?你說的那些便宜珠花,嶽小姐怎會瞧得上?
這七樣珠花,都是從中原運來的,說是如今最流行的樣式,確實又好看,又精致,上麵的珍珠,最小的一粒,也比我的小手指甲大,而且上麵要麼鑲著紅藍寶石,要麼鑲著翡翠白玉,樣樣都是上等佳品,加在一起,可不就是這麼多兩銀子了麼。唉,不跟你說了,我還有事要做呢。”說著側過身去,走進了大宅裡。
那家丁撓了撓頭,正要關上屋門,突然瞧見不遠處有人向他招手,定睛一看,竟是江玉郎,連忙快步過去,說道:“少爺,您……”話未說完,就被江玉郎伸手堵住了嘴,然後拽到了旁邊的一株大柳樹下麵。
楊子江和玉無缺就藏在旁邊的小巷裡。玉無缺聽到那家丁管江玉郎叫“少爺”,登時熱血上湧,心想:“原來這裡是江玉郎的家!江琴呢?他也在這裡嗎?”
隻聽江玉郎壓低聲音,說道:“剛剛那女人是誰?你小聲說話,彆給裡麵的人聽見了!”說罷,放下了手。
那家丁壓低聲音,說道:“少爺,那位小姐姓嶽,是老先生帶來的人。”
玉無缺就見江玉郎聽到這話,臉上的血色登時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他渾身發抖,額上冷汗滾滾而下,似乎害怕到了極點,舌頭都打結了,顫聲道:“老……老……老……老……先……先……先……生的……的人?”
那家丁見江玉郎如此害怕,也不禁害怕起來,問道:“少爺,你認識這位嶽小姐?”
江玉郎雙目發直,麵如土色,說道:“我認識?”突然回過神來,臉上露出狠戾之色,說道:“不!不!不!我不認識!”隨即深吸了一口氣,又道:“老先生有沒有說,這女人是他什麼人?”
那家丁點了點頭,說道:“老先生說,他前一陣子,在路上遇見了這位嶽小姐,覺得投緣,就把她收為乾女兒了。”
江玉郎聽到這話,額頭上的冷汗流的更快了。
他抬起手來,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擦了好久,額頭上的皮都要擦破了,才終於放下了手,問道:“門口那兩個寫著‘囍’字的大紅燈籠是怎麼回事?誰要在家裡成親?”
那家丁道:“是嶽小姐和江小魚。”
他此言一出,江玉郎固然大驚失色,玉無缺也變了臉色,兩人都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到這個地步的。
江玉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冷空氣一齊湧入他的肺中,幾乎要將他的肺凍成冰塊了。
他卻不知道冷似的,在那家丁麵前來回踱步,額頭上冷汗直流。
踱了七八十步,江玉郎終於勉強鎮定,問道:“老先生怎會想到,要那女人嫁給江小魚?”
那家丁道:“老先生說,反正少爺是要把江小魚當成小倌,送給各路有權有勢的人享用,他就先替他的乾女兒把江小魚買下來,等他的乾女兒玩膩了江小魚,他就把江小魚還給少爺。”
江玉郎眼睛一亮,問道:“老先生說,他會把江小魚還給我?”
那家丁點了點頭,說道:“這話千真萬確,是老先生說的。”
江玉郎點了點頭,向宅子望了一眼,但還是不太放心,又看向那家丁,問道:“老爺在家裡嗎?”
那家丁苦笑道:“老爺本來想走的,但是老先生不許他走。嶽小姐和江小魚今天晚上就要拜堂成親,他們的婚事,是老爺一手操辦的,甚至他們拜堂的時候,穿的大紅喜服,戴的鳳冠霞帔,還有酒宴上的菜肴,全都是老爺出的錢。這不,老爺準備的首飾,嶽小姐很不滿意,剛剛自己親自出去,買了六千七百八十八兩的珠花回來。”
江玉郎想了想,說道:“你請老爺出來一趟。不要說我回來了,就說黃老板店裡新進了好些山珍,請老爺過去看看,要不要買一點,放在喜宴上吃。”
那家丁知道江彆鶴和江玉郎最討厭仆人打聽他們的事,不敢多問,點了點頭,轉身走進大宅。
過了一會兒,一個青衫秀士飄飄走了出來。
隻見這人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眉清目亮,麵如冠玉,含笑走了過來,舉止瀟灑之極。
江玉郎一瞧見他,臉上立時現出喜意,低聲道:“爹!”
玉無缺盯著這青衫秀士,麵上不動聲色,雙手不知不覺間,卻已緊握成拳。
江彆鶴笑道:“黃老板,這麼一點小事,還要勞煩你親自過來,在下真是過意不去,不如去三秀館喝杯茶吧。”
江玉郎知道他這句話是說給祖師爺聽的,登時冷靜下來,打個哈哈,笑道:“喝茶好啊!江老爺,你可是我們家的大主顧,彆人過來,哪能顯出我的誠意啊?”
兩人說完這話,就向遠處走去。
玉無缺和楊子江遠遠跟在後麵,見他們穿過兩條小巷,走進一個空無一人的磨坊,於是在附近找了一片樹林,見一株大樹上,居然有個樹洞,於是鑽進樹洞,緊緊靠在一起。
隻聽江彆鶴道:“玉郎,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江玉郎道:“兒子無能,玉無缺被人劫走了。”便將昨天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
江彆鶴道:“那人將玉無缺帶走了,將那座宅子裡的人都殺了,隻留下你一個活口,你說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江玉郎道:“兒子醒來以後,渾身是血,想是那人以為他那背後一擊,已經殺死了兒子,於是再沒理睬兒子,直接帶著玉無缺離開了。”
江彆鶴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
楊子江微微一笑,低聲對玉無缺道:“看來這對父子已經懷疑,我故意放走江玉郎,好讓江玉郎帶我來找他們了。所以一唱一和,說這種話,好讓我放鬆警惕。”
話音未落,忽見青影一閃,江彆鶴已經躍到磨坊上麵,四下張望,顯是在尋找附近是否有人偷聽他們說話。
楊子江和玉無缺躲在樹洞裡,透過層層疊疊的枯枝和積雪,隱約瞧見江彆鶴的身影,江彆鶴卻沒有看見他們,很快就回到了磨坊。
隻聽江玉郎道:“爹,那個姓嶽的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彆鶴道:“我知道的並不比彆人多。前天下午,老先生突然將她帶了回來,說這是他的乾女兒,姓嶽,還說要她和江小魚成親。”
隻聽江玉郎聲音顫抖,說道:“那她……她……是不是……”
江彆鶴沉默片刻,說道:“我和她見過一麵,當時她就是這副模樣,這姓嶽的女人,和她當時一模一樣。倘若這姓嶽的女人是她,她的容貌怎會十幾年不變?但若這姓嶽的女人不是她,這世上又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你問我,她們兩個,是不是同一個人,我隻能回答你:不好說。”
玉無缺和楊子江皆是大感好奇,想不透他們父子說的那個“她”,指的究竟是什麼人。
隻聽得江玉郎道:“那姓嶽的女人,她沒說什麼嗎?”
江彆鶴道:“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江玉郎長籲一口氣,喜道:“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江彆鶴冷冷地道:“她什麼都不記得,你有什麼好高興的?”
江玉郎沒有說話。
江彆鶴繼續道:“倘若姓嶽的女人就是她,老先生為什麼要她和江小魚成親,玉郎,難道你沒有想過嗎?”
江玉郎苦笑道:“我一見到她,就嚇得魂飛魄散,什麼也不記得了。”頓了一頓,突然聲音發顫,問道:“難道老先生有法子幫她恢複記憶?”
江彆鶴道:“若非如此,老先生何必大費周章,要她與江小魚成親?”
江玉郎沉默一會兒,顫聲道:“縱使她沒有恢複記憶,他們成親以後,老先生將她的身份告訴江小魚,江小魚一定十分痛苦,那……那老先生也能開心了吧?何必恢複她的記憶?”
江彆鶴歎道:“玉郎,你以後遇到麻煩,須得做好最壞的準備。你得事先想好,事情若是朝著你最害怕的方向發展了,那你應該如何應對,而不是事到臨頭,再去抱佛腳,更不能心存僥幸,將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你和老先生相處了這麼久,應該知道,他是何等樣人。”
江玉郎“嗯”了一聲,說道:“我知道。”
江彆鶴道:“你也應該知道,隻有江小魚一人痛苦難當,不會令他心滿意足。依我看來,他一定會竭儘全力,幫她恢複記憶的。”
江玉郎的聲音裡透出十足的恐懼,顫聲道:“那……那怎麼辦?那……那……怎麼辦?她……她要是……恢複記憶了,她要是……她要是想起來……從前的事了,那她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江彆鶴歎了口氣,說道:“我見到那姓嶽的女人以後,就在想應該如何解決此事。前天下午,我就寫了兩封信,尋了個機會,將信送了出去。”
江玉郎道:“兩封信?給誰的信?”
江彆鶴微笑道:“一封是給柴玉關的。”
江玉郎道:“柴玉關?他又不是老先生的對手,找他能有什麼用?”
江彆鶴微笑道:“柴玉關喜歡美人,那女人美不美?”
江玉郎苦笑道:“她確實很美,但她實在太可怕了,對她稍有了解的人,都不會將她和美聯係在一起。能和她聯係在一起的東西,隻有死亡。”
江彆鶴微笑道:“換做平時,柴玉關已經吃過王雲夢的苦頭,對她這樣的女魔頭,自然敬謝不敏,但現在不一樣了。柴玉關做夢都想殺死王雲夢,隻憑他自己一人,當然不會是王雲夢的對手,但若加上她呢?
你莫要忘了,她和王雲夢從年輕時起,就是不死不休的大對頭。當年她在京城重傷了王雲夢,逼得王雲夢狼狽逃出京城,後來王雲夢和你聯手害死了她和她妹妹。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她二人自然對對方更加恨之入骨。柴玉關當然知道這件事,他知道她還在人世以後,你說他會不會來找她結盟?”
江玉郎恍然道:“爹,莫非你的第二封信,寄給了王雲夢?”
江彆鶴笑道:“不錯!她對王雲夢恨之入骨,王雲夢對她何嘗不是恨之入骨?何況我在信裡跟王雲夢說,今天晚上,她和柴玉關,要在咱們家裡拜堂成親。我想王雲夢縱使有天大的事要做,聽說這件事以後,也會立刻趕過來,阻止他們成親的。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比自己的死對頭,將要和自己心愛的男人成親,更能令一個女人憤怒呢?”
江玉郎也笑了起來,緩緩道:“而我今天晚上要做的事情,就是趁亂要了她的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