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侯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他是賈珂,還是不是?”
他想到自己將月神的事情說了出來,心中說不出的懊悔,如果他真是賈珂,他來找自己,自然是為了給他母親報仇雪恨。等到事情說完了,自己沒有價值了,他們一定不會讓自己活下去了。他們真的會救衛鳳娘嗎?自己真的應該繼續往下說嗎?
九幽侯目光一轉,向衛鳳娘瞧去。
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不是那種奪目的漂亮,而是每一處都恰到好處。
但是現在她閉目垂頭,癱坐在椅子上,身子一動也不動,隻有胸口微微起伏,就像一朵花枯萎了,開敗了,從前的恰到好處,都變成了恰到壞處。
九幽侯心想:“她死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的,她到死念著的都是趙無忌。我希望他們把她救回來,但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她真的樂意活過來嗎?這個世界沒有趙無忌,隻有我,她如果願意和我在一起,就不會選擇自殺了。”
他先前沒有猜到賈珂和王憐花的身份,認為自己或許還能活下來,希望賈珂和王憐花救活衛鳳娘,然後衛鳳娘忘掉趙無忌,和自己一起生活。
可是他現在已經猜到賈珂和王憐花的身份,知道自己沒有活下來的希望了,他突然想起,剛剛他本來就是想要找賈珂和王憐花決鬥,然後死在他們手上的。他希望自己能像一個男子漢一樣死去,而不是像一個窩囊廢一樣死去。
如果他能用他知道的這些秘密,換得衛鳳娘的平安,即使他死了,那也是像一個男子漢一樣死的。
九幽侯輕輕地歎了口氣,先前他把自己的事情講出來,就像是在趕路,心裡隻希望這條路能夠短一點,他能夠走的快一點。
現在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而他明知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了,卻還是配合這兩個即將殺死自己的凶手做事,隻是為了把他心愛的女人救回來。他隻希望這條路能夠長一點,他能夠走的慢一點,好讓他好好品味一下,這個高尚無私的自己,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九幽侯陶醉著,沉吟著,回憶兒時父親教他的那些皇室的禮儀。這些皇室的禮儀,都是他的祖上傳下來的。
慕容氏世世代代,都以“重建大燕”為己任,慕容氏的孩子出生以後,認識的第一個字,一定是寫在大燕皇帝世係譜表上的字。
九幽侯也是這樣長大的,隻不過他對興複故國一事興致缺缺,連同父親從前教他的東西,也都被他置之腦後幾十年了。
九幽侯絞儘腦汁地想了一會兒,終於憶起父親教導的內容,眼珠一轉,看向賈珂,用一種很優雅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賈珂和謝麟是什麼關係,但是現在看來,忠順親王沒有猜錯,賈珂確實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
王憐花立馬看向賈珂,眯了眯眼,目光中充滿了懷疑一切,否定一切之意,意思是說:“如果你和那小子隻是互相抄作業,幫忙背黑鍋的關係,忠順老賊為什麼會因為你和他經常來往,就猜到你喜歡男人?”
賈珂很是無辜,湊到王憐花耳邊,輕聲道:“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不也說‘從前我聽人說榮寧二府隻有門前的石頭獅子是乾淨的,府裡隻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嗎?
寧榮二府的名聲到底有多壞,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京城斷袖之風盛行,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了。有些人見到寧榮二府的男人和女人走在一起,就認為他們是在偷情,見到寧榮二府的男人和男人走在一起,還是認為他們是在偷情。腦袋是他們自己的,難道我還能管他們想什麼嗎?”
王憐花知道賈珂說的是真的,但凡賈珂和謝麟有一點曖昧關係,當年賈珂發現王難姑被人用一種特殊的手法點住了穴道,猜到是自己來了以後,心裡再激動,也不會在謝麟麵前那樣失態,何況他們重逢的第二天,賈珂就迫不及待地告訴謝麟,他和自己在一起了。
但是王憐花心裡還是很不痛快。
謝麟是在賈珂十五歲的時候出事的,謝麟和賈珂做了十年的好朋友,他和賈珂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四年呢。而且謝麟和賈珂來往的那十年,也是他缺席的那十年,那十年裡的賈珂,是他永遠無法觸碰到的賈珂,那十年裡發生的事情,他永遠隻能聽彆人說。
王憐花將嘴唇湊到賈珂耳邊,輕輕地道:“回去再找你算賬!”
賈珂笑了一下,說道:“隨時歡迎!”
王憐花心情登時好了起來,轉頭看向九幽侯,但又突然轉過頭,將嘴唇湊到賈珂耳邊,輕聲道:“往後你若再去上學,我把我的作業給你抄,你不許抄彆人的作業。”
賈珂噗嗤一笑,說道:“好啊。”心想:“等回家了,我要不要翻翻我從前的作業,讓他過一把幫我做作業的癮?哎呀,王公子的愛好真是太特彆了!”
王憐花心滿意足地看向九幽侯,說道:“繼續往下說。”
九幽侯“嗯”了一聲,說道:“忠順親王沒法未卜先知,知道幾年以後的事情,他當時也隻是姑且一試。他找了十幾個俊秀少年,讓他們去接近賈珂,但是賈珂也沒有中招。
忠順親王倒不覺得自己這個思路是錯誤的,他覺得賈珂之所以不中招,是因為他身邊常常來往的兩個朋友,一個謝麟,一個唐玉,都是相貌出眾之輩,比他找的那些俊秀少年出色不少。有這兩個人在,賈珂對那些少年不動心,倒也說得過去。
後來他又想了一些辦法,具體是什麼,他因為屢屢沒有得手,不好意思告訴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一年以後,我找到了一個男孩,長相我很滿意,就跟忠順親王說,他不必再去抓賈珂了,他也鬆了口氣,就再也沒跟我提過這件事了。”
賈珂心想忠順親王可不是傻瓜,他若是真要抓他,怎會用如此兒戲的辦法。如果九幽侯所說屬實,忠順親王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抓他,什麼不敢在京城動手,什麼用美人計把他騙出城去,都是說給九幽侯聽的。後來拖來拖去,拖得九幽侯的心思淡了,這件事就可以結束了。
就是不知九幽侯有沒有看出來忠順親王的用意,聽他的語氣,似乎對忠順親王的話信以為真。可是他做了這麼多壞事,害死了這麼多無辜生命,竟然還會這麼傻嗎?
賈珂向衛鳳娘瞥了一眼,登時釋然,心想:“不錯,他確實這麼傻。”然後看向九幽侯,問道:“咱們回到月神的眼珠這件事上來。當時你把月神三人的眼珠交給忠順親王,他是怎麼處理他們三人的眼珠的?”
九幽侯如今心境大變,滿心都是自己為了衛鳳娘的平安,寧肯犧牲自己的性命這個念頭,隻覺自己做了三十多年的活死人,如今終於做回從前那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了,心中說不出的快慰。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付出是這樣的快樂,這時聽到賈珂的話,發現自己並不知道這件事,心中竟然有些歉疚,覺得自己對不起衛鳳娘,歎了口氣,說道:“如果我知道他是怎麼處理他們三人的眼珠的,那我一定會告訴你們。
但是我當時把他們三人的眼珠交給忠順親王,隻是為了向他興師問罪。他向我賠罪了,這件事在我心裡就過去了,至於他們三人的眼珠,忠順親王是怎麼處理的,我是真的沒有關心過。”
賈珂和王憐花見他語氣如此謙卑,都大出意料之外,心想他定是因為王憐花剛剛的反應,猜出了他們的身份,知道雙方隔著血海深仇,隻好放低了姿態,祈盼他們能夠饒了他和衛鳳娘的性命。
王憐花暗暗後悔,剛剛自己聽到忠順親王要挖掉賈珂的眼珠,實在太過憤怒,以致露出了馬腳。先前九幽侯不知道他們是誰,隻道他們是局外人,跟他們說話,自然不會太過小心,現在九幽侯已經知道他們是誰了,說出來的話,必然經過深思熟慮,真實性定會大打折扣。
隻不過“夫龍之為蟲也,可擾押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攖之,則必殺人”。龍有逆鱗,人也有逆鱗,賈珂就是王憐花的逆鱗,便是重來一次,王憐花還是會氣得泄露了身份,因此他後悔了一下,也就罷了,但還是有些不太高興。
賈珂當然更不會怪王憐花,王憐花如此在意他,他心裡隻會美滋滋的,這時見王憐花情緒有點低落,猜到王憐花的心思,手指在王憐花的手心上寫道:“你若是沒有生氣,我才要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