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概太過恐懼,適才說話的聲音就已經很低了,這時又壓低了幾分,小何須得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才能將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聽到最後,一顆心突突亂跳,跳得太過猛烈,胸腔都疼了起來。
好在這次那人沒有賣關子,不等彆人催促,就繼續說道:“她從前聽彆人說,在很多年前,有四個結義兄弟,在中原得罪了人,實在待不下去了,隻好背井離鄉,逃到了昆侖山上。
這四個兄弟各自叫什麼名字,現在也無從考證了,隻知道他們感情十分深厚,結義的時候曾經發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
四兄弟逃到昆侖山的時候,已經是深秋時節,昆侖山已經很冷了,他們找了一個避風的山穀,搭了四座小木屋,輪流出去打獵。
這一天,輪到四兄弟中最小的那個出去打獵了。他早上出門,不小心掉進了冰窟窿裡,暈了過去,第二天早上才從冰窟窿裡爬了出來,回到山穀,就見老大和老二拿著武器弓箭,正要出門,見到了他,十分歡喜,問他怎麼一夜未歸,去了哪裡,又問他有沒有見到老三。
原來昨天老大、老二和老三見天都黑了,老四還不回來,就出去找他,但是始終沒有找到,後來老大和老二又累又冷,就先回了山穀,打算天亮了再去找人,本以為老三也會回來過夜,天亮了再一起去找老四,畢竟夜晚的昆侖山,實在太危險了,想不到老四都回來了,老三竟然還沒回來,老四回來的時候,他們正準備出去找他和老三呢。
老四聽了這事,匆匆吃了頓飯,就跟老大、老二一起出去找老三了。昨天老大、老二和老三分頭行動,結果老三不見了蹤影,今天吸取教訓,三兄弟說好,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能分開行動。
三人出門的時候,還是晴天,但是到了中午,突然烏雲滾滾,下起大雪,風越來越大,幾乎都要把他們吹走了。三人趕快找了一個山洞避雪,途中幾次摔倒,身上受了挺重的傷,最要命的是,帶在身上的食物和清水,都被大風卷走了。
山洞外麵就是積雪,他們想要喝水,倒是好辦,但是吃的是一點也找不到。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山洞裡除了他們以外,竟然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
老大和老二又冷又餓,看到這個細皮嫩肉的女人,眼睛都紅了,因為手受了傷,沒法親自動手,就勸老四把這女人宰了,架在火上烤熟了,就是一頭香噴噴的烤全羊。
老四聽到這話,嚇了一跳,萬沒想到大哥和二哥,竟然想要吃人。他本來對吃人一事深惡痛絕,覺得畜生才會吃自己的同類,但是不知怎的,聽了他倆的話以後,肚中越來越餓,饑火難耐,竟也打起了那女人的主意。
他走到那女人麵前,正要刷的一刀,把那女人如花似玉的腦袋砍下來,就在這時,忽聽得一道細細的聲音傳入耳中:‘我是你三哥,彆說話,快出來!’
老四認出這是老三的傳音功夫,他隻見過老三會這門功夫,心下沒有半點懷疑,認定在山洞外麵說話的人,就是老三。他心裡十分奇怪,外麵風大雪大,隨時可能把人吹跑,他們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山洞躲避風雪,老三為什麼要他出去?又為什麼要他不要說話?
不過他平時和老三交情最好,又知道老三性格沉穩,不會無的放矢,老三要他這麼做,一定有老三自己的原因,於是強忍肚中饑火,轉過身去,就要爬出山洞。
老大和老二見老四要出山洞,連忙叫住他,問他外麵風雪這麼大,他做什麼去。老四本想據實回答,但是想到老三那句話,就沒有說實話,而是說:‘我去外麵多鏟點雪,給羊羔洗洗皮。’然後就爬出了山洞。
一出山洞,老四就見一個人影站在風雪之中,見他出來,衝了過來,抓住他的手腕,一言不發地拽著他向和山洞相反的方向狂奔。
老四認出這是老三,但見老三行為古怪,而且臉色鐵青,全身鮮血,宛如一具活屍,不禁有些恐懼,想要掙脫老三的手,但是老三的手突然如鐵鉗子一般,牢牢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他掙脫不開,隻得叫道:‘三哥,你這是去哪!大哥二哥,都在山洞裡呢!’
老三聽到這話,渾身發抖,說道:‘大哥和二哥昨天就死了!山洞裡那兩個人,根本不是人!我是來救你的!’”
小何聽到這話,驚懼交集,忍不住一聲驚呼,出了一身冷汗。他聽到自己這一聲驚呼,就回過神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擔心這六人發現他的存在。
幸好小何發出這一聲驚呼的時候,丁典的兄弟也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驚呼,聲音遠比小何的聲音響亮,蓋住了小何的聲音。有丁典的兄弟這一聲驚呼在,這六人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小何的聲音,看也沒看小何一眼。小何這才放下心來。
隻聽那人道:“老四聽到這話,害怕得什麼似的,就問老三這是怎麼回事。老三就跟老四說,昨天老四遲遲不歸,他們三人擔心老四的安危,就出去找他,漫山遍野都找過了,始終沒有找到老四,反而遇到了一個女人。
老大和老二都很喜歡那女人,知道那女人在昆侖山上無依無靠以後,就決定先把那女人帶回他們的山穀,以免那女人在這冰天雪地裡凍死。老三自幼在道觀長大,雖然不會捉鬼驅妖,但也有些神通,一見到那女人,渾身就不舒服,不願和那女人接觸,又擔心老四的安危,因此吃過飯後,回屋睡了一會兒,便離開山穀,繼續去找老四,第二天早上才回去。
他一進山穀,就瞧見了老大老二的屍體,山穀中沒有搏鬥的痕跡,老大老二也沒有受傷,如果不是氣息全無,他隻會以為,老大老二其實是睡著了。他找遍了山穀,都沒有找到那女人,進到老四的房間,發現老四的臟衣服堆在桌上,顯然是回來過一趟了,連忙追了出去,遠遠瞧見老四和老大老二並肩而行,不知要去哪裡。
但是老大和老二明明已經死了,和老四並肩而行的那兩個人,無論是妖魔還是鬼怪,都不可能是活人,而且老大和老二都是臉色鐵青,目光呆滯,猶如行屍走肉一般。他不敢直接叫老四,以免驚動這兩個鬼怪,隻好一直跟在後麵,剛剛躲在山洞外麵,聽到老大和老二要老四去殺那女人,覺得不能再拖了,終於大著膽子,把老四叫了出來。
老四聽說了其中的來龍去脈,自是後怕不已,和老三沒命地向前狂奔。眼見風雪越來越大,猶如一條雪龍一般,在他們身後怒吼,就要把他們卷進雪堆裡,老四突然感到背心一股大力傳來,他向前一傾,撲倒在地,突然風停雪霽,天氣晴朗,但是老三卻不見了蹤影。
老四想起他被人推倒的時候,似乎有人在他耳邊說話,說的好像是什麼‘不要停,繼續向前跑’,心中生出了一中不祥的預感,也不敢去找老三,沒命地向前疾奔。
那天老四在力氣耗儘之前,終於奔下山去。他離開了昆侖山,回到了中原,隱姓埋名地生活了幾年,後來遇到了一個道士,跟道士說起這事。那道士凝思許久,突然臉色大變,告訴老四,他們四兄弟應該是遇到了一個妖怪,這個妖怪沒有具體的名字,也沒有具體的形貌,一個地方驟然生出大量怨念,又沒有及時淨化,這些怨念就可能聚在一起,生出這樣的妖怪來。
它是怨念的化身,一方麵,隻要世上還有怨念,它就不死不滅,另一方麵,它不能直接害人,想要害人,隻能引導彆人先對她出手。一旦這人對她出手,就沾染上了她的怨念,人死之時,生出的巨大怨念,是她最喜歡的食物,而且被她害死的人,魂魄不得自由,隻能成為她的傀儡,日日夜夜供她驅使,幫她去害彆人。
老四在山洞裡遇到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那個妖怪,他的大哥和二哥在山洞裡勸他吃那個女人,就是那個妖怪控製他們這麼說的。一旦他的刀子傷到了那個妖怪,他就會成為那個妖怪的傀儡,再也無法離開那個妖怪了。”
小何聽到這裡,隻嚇得魂飛天外,臉上全無血色,忍不住向那個和丁典長得一模一樣的白衣人瞧了一眼,心想:“難道……難道他……難道他就是……”
隻聽那人說道:“那個道長還說,他的三哥,也已經死在那個妖怪的手上了,而且極有可能是和老大老二一起死的,隻是在他心裡,讓老四活下去的願望,竟然戰勝了那個妖怪對他的控製,所以他在那個妖怪馬上就能得手的時候,把老四叫出山洞,帶著老四逃跑。
但他畢竟已經死在了那個妖怪手上,是以他沒能跟老四一起逃出來,而是在老四快要被那個妖怪抓住的時候,用儘最後的力氣,推了老四一把,把老四推出了那個妖怪的掌控之中。
在老四眼中,老大和老二和生前一模一樣,老三卻臉色鐵青,全身鮮血,想是因為,老大和老二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誌,變成了那個妖怪的提線木偶,所以妖怪能用自己的法力,把他們變回生前的模樣,而老三掙脫了那個妖怪的束縛,妖怪沒法控製他,當然也就沒法把他變回生前的模樣了。老三當時的模樣,應該就是他去世的時候的模樣。”
小何一愣,想起先前他要從背後偷襲,一劍殺死丁典,孟星魂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對丁典下手,簡直腸子都要悔青了,尋思:“原來小孟阻止我對丁典下手,是為了救我,我真是不知好歹,還以為他是故意跟我過不去,他殺多少人都無所謂,我殺一個丁典,就成罪大惡極了。
小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我早看透了這一點,我怎會不聽你的勸?又怎會殺死丁典?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難道我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嗎?”
隨即轉念,想起那道士的話,心中又驚又懼,又怨又恨,兩排牙齒咬得咯咯響,心想:“我若是死在丁典手上,倒是不怕,可是死在妖怪手上,從此隻能做他的傀儡,連轉世投胎也不能,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不,死不如死了!”
忽聽另一人“啊”的一聲,說道:“這……這……魏無牙那個養女說這中誌怪故事乾嗎?難道她還想說,那個誰……對了,孟翔,孟星魂,葉群,是被妖怪害死的嗎?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妖怪,哈哈,哈哈!”說到最後,哈哈大笑,笑聲中卻沒有半點歡喜之意。
那個講故事的人歎了口氣,說道:“蘇小姐也隻是想到了一個可能,就把這個可能告訴王公子,讓王公子參考一下而已。王公子的學識多淵博啊,天下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他聽了蘇小姐的話以後,可沒有說她這是一派胡言,而是想了一想,說蘇小姐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且今天早上,小何是和葉翔、孟星魂、石群一起出去的,如今葉翔、孟星魂、石群的屍體都已經找到了,小何的人也好,屍也好,都沒有找到。如果殺死葉翔三人的凶手是人,那小何去了哪裡?難道凶手殺死了葉翔三人,卻獨獨放過了小何嗎?如果殺死葉翔三人的凶手是妖怪,小何不在他們三人的屍體旁邊,這倒說得通了。”
那人頓了一頓,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小何就是故事裡的老四,早上就被那個妖怪騙去彆的地方了。”
小何嚇得魂不附體,再也顧不上刺殺王憐花的事了,衝上前去,全身發抖,顫聲道:“我……我在這裡……求你們救我!我被鬼……”
話未說完,忽見六人一齊躍起,滿臉駭然之色,叫道:“鬼!鬼啊!”拔步便向山下狂奔,一溜煙就跑沒影了,簡直比兔子還要快。
小何一愣之下,想起他們剛剛說的話,心想:“他們為什麼一見到我,就大叫鬼啊鬼的。難道……”
他登時臉色慘白,隨即鐵青,全身發抖,宛如篩糠,心想:“難道……難道我身後有鬼?”連忙轉過頭去,但見身後白茫茫一片,哪有鬼的影子?
小何見不到身後的厲鬼,心中更加驚懼,心想:“為什麼他們都能看見我身後的厲鬼,我卻看不見?”
想起剛剛那人講的故事,故事裡的道長說,老大和老二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誌,變成了那個妖怪的提線木偶,所以妖怪能用自己的法力,將他們變回生前的模樣,而老三掙脫了那個妖怪的束縛,妖怪沒法控製他,也就沒法把他變回生前的模樣了,一顆心嚇得怦怦亂跳,尋思:
“難道我看不見身後的厲鬼,是因為我身後的厲鬼,要害的人是我,所以用自己的法力,把自己隱藏起來了?他們不是厲鬼的目標,當然能夠看見厲鬼了。”
小何霎時之間,隻覺背上負著千萬斤巨鼎,似乎還有一張冷冰冰的嘴巴,不斷向他的後頸吹出森森冷氣,心中的恐懼,實在難以形容。
想要回頭確認,但又害怕自己這次回頭,能將厲鬼瞧得清清楚楚,厲鬼就趴在他的背上,他回頭的時候,他的臉和厲鬼的臉得相距多近,那情景他現在隻是想上一想,就要嚇得魂飛魄散了,如果真的發生了,他可能當場嚇死了。可是不回頭確認,想到自己背上負著厲鬼,不斷朝他脖子吹氣,他實在放不下心,而且心中更加恐懼了。
小何左右為難,實在不知如何是好,瞥見手中長劍一碧如洗,甚至想要用劍抹脖子,來個一了百了,就算被身後這妖怪纏上,沒法轉世投胎了,死了以後,大家都是鬼怪,看誰鬥得過誰、總好過現在被妖怪纏上,毫無還手之力,隻能引頸待戮。
小何越想越害怕,越想也覺得,不如就這樣死了算了,長劍一挺,待要自殺,但是心裡還有幾分猶豫,這一劍非常的慢,忽聽得前麵一人叫道:“小何,你在做什麼?”
小何一怔之下,望向來人,竟然是石群。
已經死了的石群。
小何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隨即想起自己背上還負著那隻妖怪呢,他和石群離得再遠,又有什麼用,於是停下腳步,鐵青著臉,望著石群。
石群詫異道:“小何,你這是怎麼了?”
小何搖了搖頭。
石群打量他一眼,然後道:“你見到極樂峒主了嗎?”
小何心中一動:“極樂峒主!極樂峒主!如果不是極樂峒主突然出現,說要下山把這些人殺得乾乾淨淨,我根本不會因為擔心丁典,呸,他不是丁典,他是妖怪!我根本不會因為擔心這個,就把他殺了,那我何至於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極樂峒主,當然就是那個妖怪變出來的,所以他明明說要下山殺人,卻始終不見蹤影。那個妖怪的目標是我,又不是彆人,他在山上變出極樂峒主,誤導我以為時機到了,殺死了他,就已經足夠了,他已經抓住我了,當然不會浪費法力,又把極樂峒主變出來了。
隻是……隻是我已經捅了那妖怪一劍了,那妖怪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而是纏在我的背上,讓石群他們繼續演戲給我看?難道……難道他不像那個故事裡的妖怪一樣法力通天,隻是傷了他,他還沒法殺了我,必須再做點彆的事情,他才能殺我?”
小何想到自己還有救,心中一陣狂喜,臉上卻不動聲色,搖了搖頭,說道:“沒見過。”
石群點了點頭,說道:“我去溪澗和瀑布那邊都轉過了,也沒有找到他。唉,你餓了嗎?吃點東西嗎?”一邊說話,一邊從懷中拿出一個油紙包來。
小何看著這個油紙包,那中“嗡”的一響,想起了那個故事裡,老大和老二不止要老三殺了那個女人,還要老三把那個女人放在火上烤,當烤全羊吃,心想:“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這個油紙包裡的肉,一定是那個妖怪的肉,隻要我吃上一口,我就再也沒法掙脫那個妖怪的束縛了!”
石群拆開油紙包,裡麵放著一些烤鹿肉乾,他自己拿了一塊,然後遞到小何麵前,問道:“吃——”那“不吃”二字尚未出口,忽覺左胸一痛,一柄長劍無聲無息地刺穿了他的心臟。
石群還未反應過來,小何便已拔出長劍,躍到三米開外的地方。
石群胸口鮮血有如泉湧,頃刻間便將麵前的一方雪地染得通紅,嗤的幾聲響,他手中的油紙包落到地上,那些鹿肉乾都滾了出去。
石群捂著胸口,難以置信地看著小何,問道:“為……為什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