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臉色難看之極,暗恨世上明明有那麼多可以聊的事情,他們好端端的,聊王憐花的事情做什麼?不禁越想越後悔,不用吃這斷腸草煉成的毒藥,就已經悔得肝腸寸斷了。但是事到如今,他們便是想要後悔,那也來不及了,隻得硬著頭皮,接過賈珂手中的藥丸,送進了口中。
第三人本想先將藥丸偷偷含在嘴裡,並不咽進肚裡,等到賈珂移開目光,不盯著他們看了,就把藥丸吐出來,哪想藥丸入口即化,不等他反應過來,便已化為腥臭刺鼻的黑水,和口水一起被他咽進去了。
賈珂見他們服下毒藥,微微一笑,說道:“去吧,我會聽著你們說話的,你們做錯的事情,諸如說王公子是我的婆娘,誣陷王公子和孟星魂有什麼特彆的關係,就不要提了,隻說對的事情。如果讓我聽到一句我不喜歡的話,或是一句有辱王公子的聲譽的話,你們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吧?”
三人毒藥都已經吃了,還能做什麼反應,連連點頭,一起去了營地入口。
營地駐紮在一片草地,三麵環山,石壁高聳,營地外麵到處都是冰天雪地,營地裡麵草色茵茵,有旁邊的山峰擋著,飄不進一片雪花來。眾人在這裡駐紮以後,擔心山上的野獸會趁夜過來,就用了一天時間,砍了一些樹木,削成尖尖的柵欄,把營地圍了起來,隻留下一處入口,供車馬通行。
營地的入口就設在草地和雪地的交界線上,向前一步就是冰天雪地,向後一步就是茵茵草地,景致獨特而美麗,很多人都喜歡圍在營地入口附近,一邊聊天,一邊欣賞美景。
這時眾人閒來無事,外麵的雪那麼大,路那麼滑,實在不願出去,就在營地裡四處溜達,聚在營地入口的人,少說也有一兩百個。
那三人走到營地入口,這一兩百人向他們瞥了一眼,便即收回目光,隻當他們也是來欣賞雪景的。
忽聽得噗通噗通幾聲輕響,就像是在鍋裡下餃子,眾人循聲看去,就見那三人一齊麵朝營地,跪在草地上,不由吃了一驚,心想:“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三人跪在地上,感到數百道目光從四麵八方射了過來,都不由得垂下了頭,漲紅了臉,這麼冷的天氣,額上汗珠卻一滴滴流了下來,隻覺這輩子從未這樣丟人過。
第一人道:“我們……我們錯了……”聲音輕得猶如蚊音,圍在旁邊的人,隻是隱約聽到一點聲響,但根本聽不清楚,他都說了些什麼。他還算好的,另外兩人根本看不了口。
旁邊有人問道:“高兄,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第三人正是嵩山派的“錦毛獅”高克新,身居“嵩山十三太保”之列,在江湖上本就有點名氣,嵩山派又是“五嶽劍派”中實力最為強勁的一派,大家一路走來,朝夕相處,認識的他人著實不少,他一過來,就有人認出了他。
高克新聽到有人叫他,臊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臉皮撕下來,想到自己昔日在嵩山派何等威風,如今不過是閒聊幾句,就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跪在地上,給彆人道歉,日後哪還有顏麵立足於江湖?
一時熱血上湧,便要推開眾人,奔出營地,隨即想到已經服下的毒藥,勇氣登時消失的乾乾淨淨,心想:“如果掌門師兄仍在人世,必定不會讓他的師弟受此侮辱。”言念及此,眼圈一紅,兩行清淚流了下來,脫口而出:“我師兄死的好慘。”他想到的掌門師兄,指的自然是已經毒發身死,橫屍山上的左冷禪了。
眾人聽到這話,都臉色大變,不敢搭話。
還有人語氣冷淡地道:“高兄慎言。左冷禪和‘玉簫道人’勾結在一起,賈侯爺和王公子也不是沒給過他機會,他卻絲毫不知悔改,這樣的人,死的有什麼慘的?”
高克新話一出口,便自知失言,心下正覺懊悔,聽到這人的話,也沒敢反駁,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一聲,把這件事糊弄了過去。
另外兩人經高克新這麼一打岔,心中那羞愧的無地自容的感覺稍減,對望一眼,說道:“我們……我們錯了。王公子是賈侯爺的相公,他和孟星魂一點關係也沒有,是我們自己下流卑鄙,所以看他和孟星魂有什麼關係似的。孟星魂的死,也和賈侯爺沒有關係,是我們自己下流卑鄙,看王公子和孟星魂有什麼關係,孟星魂又突然死了,就以為賈侯爺是因為喝孟星魂的醋,才把孟星魂殺了……”
賈珂不許他們把他們具體做錯了什麼事情說出來,畢竟那些事情可能會對王憐花有什麼不好的影響,他們也隻好略過了那些不能提起的事情,實在避不開的事情,就說得含糊不清。高克新見他們開始認錯,連忙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跟著他們一起認錯。
三人見賈珂不在附近,擔心一會兒賈珂會以他們聲音太小,沒有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麼為名,讓他們在地上多跪一個時辰,加上萬事開頭難,如今事情已經說了出來,圍觀眾人已經知道他們為什麼跪在這裡了,羞恥心越來越少,聲音很快傳遍了大半個營地。
圍觀眾人聽了他們的話,皆是一呆,萬料不到他們跪在地上,竟是在向王憐花和賈珂賠罪,但心念一動,又覺得他們三人也不是無名小卒,在江湖上還算有些名氣,除了王憐花和賈珂之外,還有誰能有如此威風,逼迫他們當眾跪在地上。再仔細一聽他們說的內容,知道他們這是在背後說賈珂和王憐花的閒話,被兩人抓了個正著,逼著他們跪在這裡認錯道歉。
沒有在背後說過賈珂和王憐花的閒話的人,有的越聽越好笑,甚至噗嗤笑出聲來,有的聽得直搖頭,滿臉不以為然。
和他們一樣在背後說過賈珂和王憐花的閒話,而且說的內容和他們認錯的內容大同小異的人,眼見他們為了這事跪在地上認錯,不知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人人均感惶恐不安,臉上也陰晴不定,大為驚恐。
賈珂遠遠地瞧了他們一眼,轉身回到帳篷,走了進去,就被王憐花伸手抱住。
賈珂回抱住王憐花,大概是帳篷裡炭火燒得太旺,王憐花臉上紅撲撲的,就像是在害羞。
王憐花跳到賈珂身上,纏住賈珂,笑眯眯地道:“你剛剛去哪了啊?”
賈珂見王憐花明知故問,登時生出逗弄他的心思,笑道:“我剛剛聽到有人說你是我的婆娘,我覺得他們說的真是太好了,就過去稱讚了他們幾句,現在他們正在營地入口,跟每一個見到的人說,王公子是我的婆娘呢。”說到最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笑了幾下,就被王憐花咬了一口,笑聲立馬走了形,人也抱著王憐花倒在了毛毯上。
王憐花鬆開了口,笑眯眯地道:“我剛剛仿佛聽到有人說,我是誰的相公,你聽沒聽見啊?”
賈珂臉上露出氣惱之色,翻身壓在王憐花身上,咬了他幾口,說道:“這是哪個厚顏無恥的小鬼說的話?你可是我拜過天地的婆娘,他怎敢說你是他的相公?”
王憐花伸出舌頭,用舌尖在賈珂的左頰上寫上“厚顏”,右頰上寫上“無恥”,笑眯眯地道:“不就是這個小鬼嗎?”
賈珂嘿嘿一笑,捧著王憐花的臉頰,說道:“原來是我這個厚顏無恥的小鬼啊。”然後低下頭去,吻住王憐花的嘴唇。
過了一會兒,賈珂道:“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們,也得怪我,我當時確實太過失態,給他們留下了話柄。”
王憐花終於等到了他夢寐以求的賈珂的認錯,按照他先前的構想,現在應該立刻在心裡大笑三聲,心想:“賈珂,你終於落到我的手上了!”然後逼著賈珂去寫上五十遍“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再將這些抄寫偷偷藏起來,方便以後用來威脅賈珂。
但是真到了這一時刻,他隻覺得心裡甜甜的,酸酸的,完全想不起來這一回事了,說道:“也得怪我,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我一定惡狠狠地根他們說話,每說一句話,就找一個人,抽他一記耳光,我看到時還有人覺得我是在跟彆人眉來眼去麼。”
賈珂噗嗤一笑,說道:“那怎麼行!你莫要忘了,你是想要做皇後,不是想要做土匪,你若是跟彆人說話,總是惡狠狠的,仿佛人家欠了你很多銀子,每說一句話,就要找一個人,抽他一記耳光,那是沒人說你和彆人眉來眼去了,可你的名聲也壞了,誰樂意跟你一起造反,讓你這個喜歡抽人耳光的小土匪做皇後啊。”
王憐花伸手在賈珂的右頰上輕輕一拍,做了個鬼臉,笑道:“誰說老子要做皇後了,老子要做皇帝。”
賈珂其實對做皇帝還是皇後並不在乎,畢竟他想要造反,隻是因為癩頭和尚那個十有八|九會成真的預言,對皇位本身並不熱衷。而且他和王憐花若是造反成功了,皇位就是他們倆的,誰做皇帝都沒有差彆,他和王憐花若是造反失敗了,那皇帝皇後當然都沒得做了。
賈珂不以為然的一笑,正待說好,突然想起了癩頭和尚來,說道:“憐花,咱們在揚州遇到的那個癩頭和尚,你還記得吧。”
王憐花噗嗤一笑,分開五指,以手指為梳齒,輕輕梳理賈珂披散在身後的頭發,說道:“我怎會不記得?那個邋遢和尚隨便說了一句瘋話,就把你嚇成了什麼樣。我平時看你從來不去燒香拜佛,還以為你從來不信鬼神呢,那時才知道,你竟然也會相信這種東西。”說到這裡,突然心中一動,手指停了下來,隨即繼續梳理賈珂的頭發,問道:“那個癩頭和尚,也是一本書裡的人物?”
賈珂點了點頭,歎道:“你從前總是問我,為什麼我會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其實他是一個仙人,法號叫作‘茫茫大士’。我先前不是跟你說過,我弟弟賈寶玉就是一本書裡的主角,那本書裡有仙界和地府麼,這位茫茫大士,就是那本書裡的神仙。”
王憐花初時聽到賈珂說那其貌不揚的癩頭和尚,竟然是一位仙人,便已怔住,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是:“仙界怎會如此寒酸,連一身好衣服都買不起。日後我和賈珂得道成仙,若是和裡寫的一樣位列仙班,手裡的錢,不會都被這些窮酸的神仙搶走吧?”
第二個念頭是:“仙界寒酸成這樣,地府隻怕也闊綽不起來。”言念及此,腦海中登時浮現出一幕畫麵:
王雲夢和柴玉關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站在一個破木棚裡。一個手裡捧著個缺口的破瓷碗,碗裡盛著小半碗米湯,清澈見底,一粒米也見不到。一個手裡抓著一塊樹皮,滿臉痛苦地咬了一個,隻聽得“嘎嘣”兩聲脆響,樹皮完好無損,卻掉下來了兩顆帶血的牙齒。
王憐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甚至覺得牙齒有點疼,隨即聽到賈寶玉就是這本書裡的人物,好奇道:“賈寶玉和這癩頭和尚是一本書裡的人?”
他想起自己從前看過的那些和神仙有關的話本,胸有成竹地道:“是不是賈寶玉年紀大一點,就在外麵遇到了這癩頭和尚,癩頭和尚見他骨骼清奇,就哭著喊著要收他為徒,傳授他一身本領,過不多久,癩頭和尚的仇家找上門來,滅了榮國府,重傷了癩頭和尚。
癩頭和尚臨死之前,把自己壓箱底的寶物交給了賈寶玉,遺憾自己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本事,都傳授給賈寶玉,於是指點賈寶玉去找自己年輕時的老情人癩頭師太,說癩頭師太會告訴賈寶玉,怎麼使用這個寶物。
賈寶玉在癩頭師太身邊日夜修煉,隻盼能早日給賈府和癩頭和尚報仇,學藝的時候,和癩頭師太座下的小尼姑日久生情,私定終身。學成以後,小尼姑還了俗,跟著賈寶玉一起去找仇家報仇,但是仇家還沒殺死,小尼姑就被仇家的弟子打死了。
賈寶玉給小尼姑報仇,發現這個殺死小尼姑的凶手,竟然就是自己的遠房表妹史湘雲。當年史老太君經常把她接到家裡,她總是甜甜地叫自己愛哥哥,史老太君還有意給她和自己定親,此事雖未挑明,但自己早就把她當成未婚妻了,這些年來,自己一直以為她已經死在了仇家手上,想不到她竟然還活著,而且已經拜了仇人為師,甚至都不記得自己了。
最後史湘雲雖然沒有記起前塵,但還是愛上了賈寶玉,賈寶玉雖然也很喜歡史湘雲,但是小尼姑畢竟是被史湘雲殺死的,他若是遵從本心,和史湘雲在一起,如何對得起小尼姑?史湘雲知道賈寶玉因為小姑娘的事,始終不肯跟自己在一起,於是有天晚上,給賈寶玉下了藥,和賈寶玉做了夫妻——”
賈珂聽著前麵的故事,覺得王憐花編的還挺像模像樣,而且王憐花一年到頭,都去不了幾次榮國府,竟然也知道賈母經常把娘家的史湘雲接到家裡,和賈寶玉培養感情,心裡還挺驚訝。
不過這個世界的史湘雲並不管賈寶玉叫愛哥哥,她管賈珂叫愛哥哥,畢竟賈寶玉如今排行第三,賈珂先前跟王憐花說過,書裡賈政隻有三個兒子,賈珠,賈寶玉和賈環,沒有自己,是以王憐花說史湘雲管賈寶玉叫愛哥哥倒是說準了。
這時聽到王憐花說賈寶玉下藥,和賈寶玉做夫妻,賈珂都不想承認自己一聽到這法子,就覺得這果然是王公子編出來的故事,心中一樂,忍不住笑了,說道:“王公子,你怎麼這麼喜歡這一招啊?”
王憐花得意道:“招不在新,有用就行。事實證明,我這一招很有用啊。噯,你不要打岔,繼續聽我說。
史湘雲確定自己有了身孕以後,就離開了賈寶玉,賈寶玉走遍了自己想到她可能會去的地方,但是始終找不到她。過了大半年,賈寶玉一早醒來,聽到門外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音。他連忙推開房門,就見門外放著一個籃子,一個嬰兒躺在籃子裡,懷裡放著一封信。
他拆開信一讀,就見這封信的落款是史湘雲,信上寫的大概意思是,這個孩子是賈寶玉的孩子,史湘雲當年給賈寶玉下藥,和他日日夜夜**,是因為自己實在太愛他了。她離開他以後,冷靜下來,沒有一天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和賈寶玉分開以後,就想過自殺,但是當時已經有了身孕,實在舍不得這個孩子,於是又活了幾個月。如今這個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她也可以坦然赴死了。希望自己的死,能夠彌補自己的罪孽。如果賈寶玉心裡對她還有一點點情意,就去附近的哪條小河,把她的屍體撈起來,找個種著桃花的地方,把她埋了吧。
賈寶玉連忙抱著孩子去找史湘雲,史湘雲早以料定賈寶玉會來找她,特意打扮得楚楚可憐,站在河邊,遠遠瞧見賈寶玉過來了,連忙跳進河裡。賈寶玉跟著跳進河裡,把她救了上來,然後兩個人相擁而泣,一個說你怎麼這麼傻,一個說你怎麼來了,然後攜手回到家裡。”
王憐花說到最後,歎了口氣,悠悠道:“賈珂,我覺得這個故事實在太好了,還是不給賈寶玉了,這應該是我和賈姑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