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嫖客緊了緊身上的被子,冷冷地道:“罔萌將軍,我們不過是來望花樓消遣一下,你帶著這些屬下來這裡大鬨一場,究竟是何居心?如今公主出嫁在即,城中多少外地人來興州城看公主,衛國的駙馬和隨行的使臣也馬上就要到了,你在這裡胡鬨,不怕惹得天下英雄恥笑,壞了西泥國的名聲嗎?”
他語氣冰冷,臉色陰沉,自有一股淩人的威嚴,眾人向他看去,一眼就認出來,他是三王爺的次子李浪遇。而他口中的罔萌將軍,指的自然就是那個三十餘歲的長官,一品堂的小總管罔萌世安。
罔萌世安向李浪遇拱手道:“卑職見過小王爺。小王爺,皇上剛剛收到探子來報,有人不想衛國和咱們結親,已經派人潛入興州城,伺機破壞公主的婚事。
這一夥人極有可能藏身於妓院之中,是以皇上命我等立刻將興州城這些妓院查封了,不能放過一個可疑之人。還請小王爺稍安勿躁,也請諸位稍安勿躁,待得我們驗明了諸位的身份,自然會放諸位離開,得罪之處,還請諸位多多包涵。”
他此言一出,登時群相聳動。什麼人會想要破壞西泥國和衛國結親?當然是吐蕃國或者丹國派來的細作。這些國家培養的細作,無一不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之輩,倘若他們挾持自己為人質,用自己的性命,要挾一品堂讓開道路,放他們離開,縱使一品堂的人肯放他們離開,他們安全以後,也未必會放過自己。
眾人本來臉上或憤慨、或茫然,好些人叫嚷著要罔萌世安放開他們,喧嘩嘈雜之聲,不絕於耳,罔萌世安要大家都能聽清楚自己的聲音,還得用內力將聲音傳將出去。突然之間,大家都安靜下來,紛紛抓著身上的被子,走了幾步,和官兵們的距離變得近了,和其他嫖客、妓|女的距離變得遠了,人人臉上露出提防和恐懼之色,誰都不再說話。
李浪遇也是心中一驚,說道:“哦,哦,既然是皇伯父讓你們這麼做的,那你們就這麼做吧。”
“不過……”他板起臉來,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誰,為何還不把我的衣服拿來?難道要我光著身子,在這裡等你,直到你把整個院子的人的身份都驗明了,我才有衣服穿嗎?”
罔萌世安拱手道:“還請小王爺恕罪,卑職本該請您去旁邊休息。隻是據探子回報,這一夥細作,手段殘忍之極,擅長潛藏隱匿,稍不留意,就可能縱虎歸山,甚至累及無辜。
在場諸位,卑職認識的人絕不算少,但是為了不放走那些細作,還請諸位配合我們行事,等我們搜查完了這些屋舍,再來安置諸位。否則放走了一兩個細作,回頭皇上問起來,卑職不好交差,也隻能實話實說。”
李浪遇知道罔萌世安的言下之意是說,再有人在這裡叫叫囔囔,打擾他們抓捕細作,回頭他告到皇上麵前,這些人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李浪遇可擔不起妨礙一品堂抓捕細作這個罪名,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其他人更是沒有膽子妨礙一品堂抓人了。
院子中一時寂靜無聲,人人都沒有說話,隻有那些官兵在小樓裡翻找東西的聲音。
陸小鳳對這些官兵的行動,一直十分配合,他們要他站著彆動,他就真的一動也不動,全身上下,隻有腦袋最為靈活,一會兒向左看看,一會兒向右看看,用鋼刀指著他的那兩個官兵,倒也沒有阻止他四下打量。
忽聽得罔萌世安道:“你是香香?”
陸小鳳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循聲望去,就見罔萌世安站在一個身穿淡黃衫子,披著一條棉被的年輕女子麵前。那女子一張瓜子臉,皮膚雪白,模樣俏麗,頭上梳著鬆鬆的發髻,左邊插著一朵絹花,右邊插著三根玉簪,正是香香。
陸小鳳早上和她分開的時候,她還穿著一件藕色衫子,兩人才分開一會兒,想不到她就換了一件淡黃衫子。
香香嫣然一笑,向罔萌世安行禮,說道:“香香參見罔萌大人。”
罔萌世安道:“望花樓隻有你一個香香?”
香香美目流波,笑道;“現在是隻有我一個香香,以後會有幾個香香,我可就說不準了。大人是有事要問香香嗎?”
罔萌世安看了她一眼,移開目光,說道:“把她的腿砍了。”
陸小鳳心中一驚,不知道香香到底做了什麼,罔萌世安竟然一上來就讓下屬砍斷香香的腿。再去看香香,隻見她嚇得花容失色,渾身發抖,跪在地上,啜泣著道:“大人,我做錯了什麼事,惹您不開心了,您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把我關進牢裡也好,何必砍了我的腿?”
她說話的時候,站在她身旁的兩個官兵,已經抓住了她的兩條胳膊,讓她不能動彈,還有一個官兵走到她身後,抽出腰間的鋼刀,刀背抵在香香的腿上,隻要手腕一轉,鋒利的鋼刀,立刻便會割斷香香腿上的肌肉。
罔萌世安向那個持刀的官兵看了一眼,讓他暫時不要把鋼刀轉過來,然後看向香香,冷冷地道:“我們收到消息,望花樓的香香收了那幾個細作的錢,幫那幾個細作在暗中傳遞消息。你和那幾個細作勾結在一起,便是叛國,你說你這一雙腿,該不該砍下來?”
香香聽得臉都白了,也顧不上啜泣了,大叫道:“大人,冤枉,冤枉!我一個小小的妓|女,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討客人喜歡,怎麼會和細作勾結在一起?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嗎?大人,您可千萬要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好人!”
突然之間,香香的小樓中傳來轟隆一聲。
眾人都是一驚,同時向小樓望去,就見一個官兵從小樓中跑了出來,來到罔萌世安麵前,說道:“大人,這座小樓的臥室的牆壁後麵,發現了一條密道。”
罔萌世安忙道:“用‘悲酥清風’了嗎?”
那官兵說道:“大人放心,已經用了。”
罔萌世安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然後抓住香香的頭發,迫使她抬頭看向自己,冷笑道:“這就是你說的本官冤枉了好人?你若是好人,你的臥室後麵,為何會有一條密道?”
罔萌世安用的力氣很大,香香挽成發髻的頭發,被他拽出來了好幾縷,彆在頭發上的絹花,也隨著他這個動作,落到了地上。
香香感到頭皮一陣疼痛,卻沒有求饒,因為她心裡清楚,此時此刻,求饒一點用都沒有。
香香顫聲道:“大人,這條密道不是我建的,是望花樓從前的老板建的。她平時就喜歡躲在這條密道裡,看我們被客人們欺負,我們被客人們欺負得越慘,她就越開心,有時她還要拉著她的丈夫一起看我們被客人欺負,因為尋常的手段,已經沒法讓她提起興趣了,隻有這樣做,她才能感到滿足。
不止我這座小樓裡有一條密道,其他小樓裡,也有這樣一條密道。從前的老板把望花樓賣給了現在的老板之後,現在的老板沒有這中癖好,想著世上說不定有人會和從前的老板一樣,喜歡看我們被客人們欺負,就把這條密道保留了下來,然後給……給一些有這中癖好的客人用。”
說到最後這半句話的時候,香香的聲音突然變得細若蚊鳴,幾乎聽不清楚,慘白的臉上也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
眾嫖客又驚又怒,臉色鐵青,看向香香。
有的還算客氣,問道:“什麼叫給有這中癖好的客人用?難道我們跟你們上床的時候,還有人在牆壁後麵看我們是怎麼玩你們的?”
有的直接破口大罵:“你奶奶的!老子來這裡花錢,是花錢來玩女人的,不是花錢讓彆人來玩老子的!這狗日的望花樓,老子和你們沒完!”
香香垂下了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簌簌而下,顫聲道:“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可是老板要這麼做,難道我還能拒絕嗎?”
香香的聲音中充滿了委屈之意,聽起來十分可憐,但眾嫖客生氣還來不及,哪還能生出半點憐惜之意。他們想到從前自己在床上玩女人的模樣,可能都被第三個人、第四個人、第五個人……不計其數的人瞧去了,便如發現自己吃的大米裡混著蛆蟲,而且已經吃了這中混了蛆蟲的大米吃了半年似的,心中當真說不出的膈應。
連陸小鳳都忍不住暗自慶幸,還好他隻在望花樓吃了一頓早飯,就被賈珂和王憐花叫走了,還沒來得及和香香做大人喜歡做的事情。他並不是一個害羞的人,但他絕不會樂意充當讓彆人得到滿足的道具。
就在此時,三個官兵從小樓中走了出來。
走在前麵的那個官兵,手裡抓著一個男人,這男人約莫三四十歲,一張國字臉,大眼闊鼻,身穿鮮明錦衣,錦衣的扣子係錯了幾個,腰帶沒有係上,還被他抓在手裡,左腿褲腿沒有收進靴子裡,蓋住了靴筒,耳朵後麵有幾個紅紅的引子,一看便知,這是彆人用嘴唇留下來的。
陸小鳳看清這男人的相貌,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這男人竟是那個早已離開的許金元。
許金元既然在這裡,那麼鶯鶯剛剛一定是在撒謊,陸小鳳側頭向鶯鶯瞧去,鶯鶯緊咬嘴唇,看著許金元,這時察覺到他的目光,登時漲紅了臉,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啜泣道:“許老板……許老板他早就不行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有偷偷摸摸地看彆人親熱,才能得到樂趣。
今天早上,他吃過飯後,就去密道看彆人親熱了,這……這條密道在我們妓院是個秘密,隻有那些熟客,而且是在床上不行的熟客,我們老板才會考慮把這個秘密告訴他,你們過來的時候,許老板還沒從密道中出來,我總不能當著你們的麵,去密道裡找他,也不好說他去彆的地方了,隻能跟你們撒謊,說許老板已經走了。”
跟在許金元後麵的兩個官兵,一前一後,抬著一個人走了出來。
這人是個女子,描眉敷粉,滿頭珠翠,穿著一身華服,華服的扣子也係錯了好幾個。她的身材高大,遠勝尋常女子,裙子下麵露出來的雙腳,也要大過尋常女子的腳掌。但見她雙目緊閉,左臉頰有些浮腫,兀自昏迷不醒,似是被人扇暈過去。
罔萌世安初時見這女子一身華服,昏迷不醒,還以為這是銀川公主,不由大喜,待得瞧見這女子的身形,尤其是這女子的一雙未穿鞋襪的大腳,登時心涼了半截,心想:“公主絕不會有這樣的大腳,這是個男人,這不是公主。”
罔萌世安雖是這樣想的,兀自不肯死心,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在這“女子”的腳上摸上一把,又唯恐這“女子”真的是公主,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摸了公主的腳,冒犯了公主,事後會被皇帝殺頭,於是叫來和他離得很近的那個妓|女,說道:“你過來摸一把這人的腳。”
眾人聽到這話,都臉色詭異地看向罔萌世安,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難道他也有一個見不得人的癖好,就是喜歡看彆人摸腳?
那個妓|女名叫素素,聽到罔萌世安的話,毫不遲疑地站起身來,走到那“女子”麵前。那兩個抬著那“女子”的官兵,不敢將那“女子”放到地上,一直讓那“女子”懸在半空之中,這時見素素過來了,還把那“女子”抬高一些,好讓罔萌世安能將那“女子”的一雙大腳看得清清楚楚。
素素伸手在那“女子”的左腳上摸了一把,然後看向罔萌世安,問道:“大人,還需要再摸嗎?”
罔萌世安被這麼多道目光盯著,也不禁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變態,心下有些尷尬,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說道:“用力摸一把。不,你乾脆在她的腳背上抓一把,我要看見她腳背上的紅痕。”
素素雖不明所以,仍是“嗯”了一聲,在那“女子”的腳背上抓了一把,四根蔥管一般的指甲,在那“女子”慘白的腳背上留下了四道紅痕。
罔萌世安見到這四道紅痕,終於死心,知道這絕不是能易容出來的,這“女子”絕不可能是銀川公主。
罔萌世安擺了擺手,那兩個官兵將那“女子”放到地上。
罔萌世安看向香香,問道:“這是什麼人?”
香香臉上微露羞澀之意,說道:“這世上偏就有人水路走得多了,就去走旱路了,我們老板也做這中生意,前麵院子的玉哥兒、沁哥兒、寧哥兒,都是這樣的。他是我們老板上個月剛買來的,還沒調|教好呢,許老板想要嘗個鮮,就把他要了過去,不過他為什麼是這副模樣,我就不清楚了,昨晚不是我伺候的許老板。”
李浪遇自恃身份高貴,無論自己走到哪裡,那裡的人都該眾星拱月般地捧著他才是,哪想到許金元區區古董商人,不過有幾個臭錢,竟然知道望花樓這麼多秘密玩法,他卻不知道,又聽香香在這裡“許老板”長,“許老板”短,仿佛隻有許金元才是他們的客人,自己卻是和香香一樣出來賣身的婊|子似的,不禁憤憤不平。
李浪遇罵道:“許進寶到底給了你們什麼好處?新來的小倌,我們還沒看過呢,你們就已經告訴他了。在密道裡看彆人玩女人這個玩法,他玩了這麼多年了,我們卻什麼也不知道。他不就有幾個錢嗎?誰沒有錢啊?你們乾嗎這麼討好他?”
香香低下了頭,委委屈屈地道:“小王爺息怒,不是我們要討好許老板,是我們老板要我們這麼做的。”
罔萌世安是來找銀川公主的,對望花樓和嫖客之間的糾紛,半點興趣也沒有。他叫來屬下,詢問小樓裡還有沒有可疑人物,得到否定的回答以後,兀自不太放心,於是親自走進密道,一探究竟。
這條密道建在臥室的牆壁後麵,快要走出小樓的時候,密道中會出現一列石階,直通地下。沿著石階來到地下,走上一段路,又會出現一列石階,直通地上。再沿著石階來到地上,就進了另一座小樓。
這條密道並不寬敞,僅容兩人並肩而行,每座小樓裡的密道,都是一邊是牆壁,另一邊是房間,房中有床有桌,不過除了香香那座小樓的房中,床褥淩亂,桌上放著水和食物,地上扔著幾件沾著歡愛痕跡的臟床單,有明顯的生活痕跡之外,其餘房間看上去都十分整潔,似乎很久都沒人住過了。
罔萌世安在密道中轉了一圈,最後從師師的小樓走了出來,始終沒有發現銀川公主的身影,自不免大為失望。他揮手收兵,率領眾人離開望花樓。
許金元見眾人麵色不善,知道大家是要跟自己算偷看他們的賬,繼續待在這裡,定會被大家胖揍一頓。眼見罔萌世安收兵之後,走出了院子,連忙抓著身上淩亂的衣服,叫道:“罔萌大人!”
罔萌世安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許金元,問道:“怎麼?”
許金元跑到罔萌世安身邊,陪笑道:“沒事,沒事,在下隻是想跟你一起走。”不等罔萌世安回答,就大步向前疾奔,生怕被人叫住。但是沒走兩步,突然之間,他腳下一個踉蹌,隻聽得咕咚一聲,他已經四腳朝天地摔在地上。
眾人見許金元這副狼狽模樣,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心下稍覺快意。罔萌世安也不再理會許金元,帶著眾官兵離開了望花樓。
許金元連忙站起身來,正要逃跑,忽覺左肩一緊,已經被人牢牢抓住。
許金元歎了口氣,知道麻煩來了,自己這次非得被這一夥憤怒之極的嫖客,扒下一層皮來。
許金元回過頭,卻見一張輪廓分明的英俊的臉,一雙燦若星辰的明亮眸子,微笑著看著他。
這張臉有點眼熟,但又不是非常眼熟。
許金元怔了一怔,說道:“是你!”
陸小鳳微笑道:“你認識我?”
許金元點了點頭,說道:“咱倆先前在白玉坊賭過錢。”
陸小鳳道:“而你輸給了我不少錢。”
許金元道:“你怎麼知道?你在賭桌上沒有輸過錢嗎?”
陸小鳳笑了,說道:“沒人能從不在賭桌上輸錢,除非他根本沒在賭桌上賭過錢。我猜你輸給了我不少錢,是因為,如果是你贏了我不少錢,你不會對咱倆在白玉坊賭過錢這件事,記得這麼清楚。”
許金元笑道:“那也未必,你不是一個容易被人忘記的人。”
陸小鳳笑了笑,說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攔住你,不讓你走?”
許金元向周圍望了一眼,那些嫖客和妓|女都已經回去穿衣服了,包括那些要找他算賬的嫖客,在見到有人攔住他,不讓他離開以後,也都回去穿衣服了。連那個躺在地上,兀自昏迷不醒的身穿華服的小倌,也都被人送去了香香的房中。
許金元深深歎了口氣,苦笑道:“我沒有看過你和女人上床。我隻是偶爾……偶爾會這麼做,並不是每個人玩女人,我都會看。如果你來找我,是為了這件事,那你可以放心了。”
陸小鳳沒有回答,也沒有放開許金元。
許金元又道:“你看,兄弟,我沒有看過你和女人上床,也就沒有對你不起,你何必拉著我,不讓我走?要不這樣,你跟我一起走,你想要什麼東西,銀子,女人,古董,我都可以給你,好不好?”
陸小鳳目光閃動,微笑道:“我要什麼你都肯給我?”
許金元道:“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東西。但你也不要獅子大開口,如果你要我的古董店,我寧可挨他們一頓打,也不會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