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葬花向地上瞧了一眼,說道:“母親,這是您新找的情人嗎?”
姬悲情順著姬悲情的目光看去,就見賈璉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嘴唇沒有半分血色,即使昏迷不醒,仍然雙眉緊蹙,滿臉懼色,仿佛在夢中見到了什麼可怕之極的景象。
姬悲情收回目光,繼續欣賞此刻已經被她變成蠟人的姬靈風和淩芳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姬葬花道:“這人一看就不是長壽之相,既然是母親的情人,母親何苦把他叫來這裡,看您是怎麼把這兩條賤狗做成蠟人的,倘若他就此一命嗚呼,母親豈不心疼?”
姬悲情道:“我本來想著他是玉羅刹送來的,如今玉羅刹不在這裡,他正好做玉羅刹的眼睛,代替玉羅刹看我是如何給他出氣的,誰想他竟然是個繡花枕頭,膽子小得出奇,淩芳姑和姬靈風都沒有嚇暈過去,他在旁邊看著,竟然就嚇暈過去了。”
姬葬花聽出姬悲情話語中的不滿之意,說道:“這小子是個滿肚子稻草的繡花枕頭,空有一副皮囊,可配不上母親,母親不如把他給兒子吧。”
姬悲情轉頭看向姬葬花,問道:“你要他做什麼?”忽然向姬葬花一笑,笑容看上去頗為古怪,又道:“難道你也改了性子,喜歡男人了?”
姬葬花道:“兒子知道母親向來羨慕江楓和江菱同樣是同父同母,生下的兩個兒子,卻又聰明,又漂亮,不像兒子相貌醜陋,身材矮小,落地就是一個廢人。所以也想和江楓和江菱的兒子親近親近,說不定兒子也能沾幾分他們的福氣,變得漂亮一點。”
姬悲情向來認為姬家的血脈高貴無比,其他家族都不配與他們相比,偏偏她和姬苦情這兩個天地間最高貴的兄妹,生下了姬葬花這樣一個醜陋的侏儒,而江楓和江菱這樣兩個低賤的兄妹,卻生下了賈珂和江小魚這樣兩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孩子。
她無法接受這一事實,但也沒法硬著頭皮說,她的兒子姬葬花比賈珂和小魚兒聰明漂亮一百倍,因此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驀地裡聽到姬葬花提起這件事,她臉上閃過一絲陰狠的神色,隨即又恢複常態,冷冷地道:“他們這樣低賤的人的福氣你也要?你可真是沒出息!”
姬葬花低下了頭,說道:“兒子從來沒有出息過,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更不強求出息了。”
姬悲情見姬葬花這副模樣,心中更加厭惡,卻也不好再指責他什麼,說道:“你要沾他們兄弟的福氣,和這小子有什麼關係?”
姬葬花道:“母親的丫鬟剛剛跟兒子說,這小子自稱賈璉,是榮國府的公子,雖然和賈珂沒有血緣關係,但在名份上算是堂兄弟,兒子和他多多親近,也就是和賈珂多多親近了。”
姬悲情聽了,向賈璉看了一眼,沒想到何必問竟然挑了這樣一個人。此刻她滿心憤怒,滿腔痛苦,一心隻想報複姬苦情,哪有心思去想風花雪月,見姬葬花十分想要賈璉,淡淡地道:“你既然喜歡,就把他帶走吧。”
姬葬花歡天喜地地道:“兒子就知道母親還是疼兒子的。”
姬悲情皺起眉頭,說道:“我要把她倆送到高塔上了,你現在就回你自己的住處吧。”
姬葬花答應一聲,叫來兩個丫鬟,吩咐她們將昏倒在地的賈璉抬了起來,放進馬車,然後自己坐進車廂。
這輛馬車是姬葬花的,車夫也是他的,等到姬葬花上車以後,那車夫便坐到車夫位上,也不問姬葬花要去哪裡,直接駕車離開這座大宅,東轉西轉,來到城東一座朱漆大門的宅第之前。這時齊天峰已在高塔上放了將近一炷香時分的煙花,許多百姓都去高塔附近湊熱鬨了,街上顯得甚是冷清。
馬車停在門前,門內隱隱傳來尋歡作樂的聲音。那車夫下了馬車,走到門前,叩了幾下門環。過了一會,大門打開,出來一個俊俏丫鬟。
隻見這丫鬟雙頰暈紅,眼波醉人,領口有些淩亂,一頭烏發隻用一根金簪挽了起來,顯然是聽到敲門的聲音,手忙腳亂地從床上爬下來的。
她一見到那車夫,臉上的慵懶之色,登時消失不見,笑吟吟地道:“原來是少爺回來了。”說罷,向旁退開,讓那車夫將馬車趕進大宅。
那車夫沒再上車,抓住韁繩,牽著馬車走進院子。
姬葬花掀開車帷,從車上跳了下來。
那丫鬟走了過去,笑吟吟地向姬葬花問好。
姬葬花在這些人麵前,可不像在姬悲情麵前那般低頭哈腰,唯唯諾諾。他個頭矮小,要看那丫鬟的臉,也隻能仰著頭看她,未免有失威風,於是向那丫鬟招了招手。
那丫鬟便蹲下身,讓姬葬花騎在她的脖子上,然後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容仍是那樣甜美。
那丫鬟本就身材高挑,姬葬花坐在她的肩膀上,去看彆人的時候,總算不用隻看彆人的鼻孔了,這雖然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了,仍不免感到一陣興奮,隻覺自己這輩子因為這副矮小畸形的身材受的氣,全都煙消雲散了,笑道:“老爺呢?”
那丫鬟感到姬葬花的雙腿夾著自己的脖子,不由感到一陣惡心,臉上卻不動聲色,甜笑道:“老爺剛剛在院子裡喝茶,看到高塔上方的煙花,說白天放煙花,不是腦子有病,就是沒事找事,他得過去看看。我們跟他說,看那煙花升起的方向,似乎是白雲塔,我們早先挖了一條地道,直通白雲塔附近的一棵鬆樹底下,老爺還誇我們能乾,然後鑽進地道,去白雲塔看熱鬨了。”
姬葬花撫掌笑道:“你做的很好,我應該怎麼獎賞你?”說著伸出右手,輕輕撫摸那丫鬟的耳朵。
那丫鬟強忍惡心,甜笑道:“婢子什麼獎勵也不要,隻要少爺往後能多對婢子好一點,婢子就心滿意足了。”
姬葬花笑道:“好,好,往後我一定對你好一點。”
他一邊說話,一邊撫摸那丫鬟的耳朵,過了片刻,又道:“老爺剛剛喝的是什麼茶?”
那丫鬟道:“婢子也不知老爺喝的是什麼茶,聽說是銀川公主從前在宮裡的時候,送給律香川的茶葉,想必是宮裡的貢茶,味道特彆清香。少爺若是想喝,婢子現在就去給您泡一壺。”
姬葬花道:“不用。老爺剛剛喝的那壺茶還在嗎?我就著他泡的那壺茶,喝上幾口就是了。”
那丫鬟道:“是,婢子現在就帶您過去。”說罷,背著姬葬花向裡走去,越過幾株銀杏樹,就見樹下放著一張石桌,兩把石椅,桌上放著茶壺和一個茶杯,旁邊放著一個棋盤,盤上布著兩百餘枚棋子。
姬葬花雖不懂圍棋,但見棋盤上黑白對峙,便知這一局棋尚未下完,說道:“父親先前在跟誰下棋?”
那丫鬟道:“是霍先生。今天上午城門打開,霍先生便進了城,來這裡找老爺,還一起吃了一頓飯。吃過飯以後,霍先生就走了,老爺自己坐在池塘旁邊,一邊釣魚,一邊喝茶。”然後緩緩彎曲膝蓋,跪在地上,拱起後背,姬葬花從她肩膀離開,坐到椅上。
姬葬花道:“釣魚?這裡有池塘嗎?我怎麼沒有見到?”
那丫鬟站起身來,側過身,指向旁邊的平地,笑道:“少爺有所不知,老爺釣的這種魚非比尋常,沒有水也能生活,這就是老爺的池塘。”
姬葬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有一座池塘,丈許見方,池中生著十一二株荷花,水麵上漂著數十片粉色花瓣,池水清澈見底,能看見遊魚在水下遊過,還有幾條遊魚躍出水麵,尾巴濺起水珠,幾滴水珠落在旁邊的荷葉上,圓滾滾的,好似珍珠一般晶瑩可愛。
姬葬花一眼便看出,這座池塘雖然看上去和真正的池塘一般無二,卻是用蠟做成的。
想到父親如此喜歡蠟人蠟像,姬葬花就覺說不出的快活,從小到大,他想要做什麼事,父親不是在旁邊看他笑話,就是他還沒動手,就對他冷嘲熱諷,要不就是拿他的把柄威脅他,逼迫他放棄去做這件事。現在終於輪到父親,嘗嘗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滋味了。
他嗬嗬一笑,說道:“給我倒杯茶吧。”
那丫鬟道:“是,婢子這就去屋裡拿熱水。”站起身來,轉身走回屋去,一會兒拿著冒著熱氣的銅壺過來,又從懷中取出一個茶杯,放在姬葬花麵前。
正要倒茶,卻聽姬葬花說道:“不用另外拿杯子,我就用父親的杯子。”
那丫鬟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好。婢子給你倒完這杯茶,就把茶杯放回屋去。”拿起銅壺,揭開壺蓋,將熱水倒進壺中,合上茶蓋,過得片刻,又拿起茶壺,給姬葬花斟了滿滿一杯茶。
姬葬花端起茶杯,嘴唇尚未碰到茶杯,便覺撲鼻一陣清香,格外沁人心脾,心想:“宮裡的貢茶,果然是好的。”喝了一口,隻覺渾身舒爽,仿佛泡在溫泉裡,全身毛孔都打開了。
他將茶水一飲而儘,心想:“父親和母親平時享受的就是這樣的好東西,卻從沒想過給他們的兒子一分一毫。”隨即轉念,想起先前自己對姬靈風嚴刑拷打,姬靈風向自己交代的那些事情,臉上不禁露出猙獰之色,心想:“不,不,姬葬花,他們隻是對你這般吝嗇罷了。
你的母親一心惦記著她跟彆人生的寶貝兒子,寶貝兒子要去哪裡,她就跟到哪裡,仿佛她的寶貝兒子長這麼大了,還需要她天天給他喂奶一樣。
而你的父親更是把他的外孫女放在心尖上,從前在家裡的時候,他就把你那最不堪的秘密告訴了她,她憑著這個秘密,整天在你麵前耀武揚威,神氣的什麼似的,簡直騎到了你的脖子上,而你也跟個可憐蟲一樣,在她麵前連大氣都不敢踹一下。後來你的父親帶著他的寶貝外孫女走了,更是把畢生心血都交給了她。
你的母親愛她的兒子,你的父親愛他的女兒,他的外孫女,隻有你,姬葬花,隻有你這個可憐蟲,誰也不愛你,誰也瞧不上你。”想到最後,不禁咬牙切齒,臉上肌肉緊緊繃住,但很快露出笑容,臉上神色也變得溫和起來。
他坐在桌旁,自斟自飲,茶水已經喝不出滋味來了,他卻也不以為意,仿佛這已經泡得沒味的茶水,是天地間最好喝的瓊漿玉露一般。
過了一頓飯時分,忽聽得院門打開,門口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腳步沉重,顯得十分慌張。
很快院子裡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這裡怎麼會有一輛馬車?”聲音中充滿了驚慌失措。
姬葬花扔掉茶杯,腳步踉蹌地跑了過去,見姬苦情穿著一身黑衣,站在馬車旁邊,臉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仿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一般,神情慌張,頭發淩亂,依稀還能看出先前被大量汗水打濕的痕跡,狼狽的像是剛剛掉進了湖裡,好不容易才曬乾了身上的水一般。
姬葬花不敢仔細打量,咕咚一聲,跪在姬苦情麵前,哭道:“父親。”
姬苦情驀地裡見到姬葬花,伶伶地打了個寒戰,本就沒有半點血色的臉,此刻又白了幾分,額頭上冷汗滾滾而下,身子晃了幾晃,幾乎就要跪在姬葬花麵前,顫聲道:“你……你怎麼在這裡?你母親呢?”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已有十幾滴汗珠落到了地上。
姬葬花垂首道:“父親放心,母親沒有跟我過來。”
姬苦情聽說姬悲情沒有過來,心下稍安,但隨即轉念,心想妹妹何等精明能乾,姬葬花都能找到自己,妹妹又怎會找不到自己,身子晃了一晃,又險些跪在地上,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