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帶著王憐花去了地下的酒窖,王憐花也不跟賈珂客氣,挑了五壇從前沒喝過的酒,交給隨行的小廝。
兩人回到房間,飯菜已經擺在桌上,王憐花隨便挑了一壇,將壇封拍開,便是一陣撲鼻酒香,夾雜著些許草木清香,醇美馥鬱。酒未沾唇,已有微醺之意。
王憐花讚道:“果然好酒,隻可惜我現在內力淺薄,隻怕還沒喝出什麼滋味,人就已經醉了。”說著瞥了賈珂一眼,隨即收回目光,不住唉聲歎氣,滿臉遺憾。
賈珂忍不住笑道:“知道啦。你喝酒的時候,我把內力給你用。”
王憐花眨了眨眼睛,說道:“當真?”
賈珂笑道:“我騙你做什麼?”
王憐花道:“你把你的內力給我,要我怎麼報答你?”
賈珂一笑,說道:“隻要王公子不一時興起,跳進水溝裡喝裡麵的水,就算是報答我了。”
王憐花見賈珂拿這事取笑自己,心想:“若非你說要把我扔進水溝裡,我又怎會說出這種話來?”拿起酒壇,給自己斟了一杯,又要給賈珂斟一杯。
賈珂道:“我身上有傷,就不喝酒了。”
王憐花放下酒壇,笑道:“你還真是講究,身上有傷就不喝酒了。我還以為練過武功的人,都是身上的傷越重,越要大口喝酒呢。不過隻我一人喝酒,未免太沒滋味,既然你不肯陪我喝酒,介不介意我找幾個人來陪我喝酒?”
賈珂道:“你要找誰陪你喝酒?”
王憐花道:“我也不挑剔,隨便找幾個美人來作陪便是。”
賈珂微微一笑,說道:“不好意思,我介意得很。”
王憐花失笑道:“既然你如此小肚雞腸,好妒任性,容不得彆人陪我喝酒,那你就自己陪我喝上幾杯。”
賈珂微微一笑,並不回答,站起身來,走到櫃子前麵,取出幾幅圖畫,又從角落裡取出一個沉香木的架子,放在王憐花麵前。
王憐花莫名其妙,不知賈珂在搞什麼,索性拿起酒杯,一邊飲酒,一邊看著賈珂忙活,頗為怡然自得。但見賈珂將這幾幅圖畫一一掛在架子上,隨著卷軸展開,圖中的內容也逐一出現在王憐花麵前。
隻見左邊第一幅圖上畫著一個錦衣少年,他坐在桌旁,拿起酒杯,杯中盛著美酒,在燈光下閃閃發光。這錦衣少年當然是賈珂,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臉上稚氣未脫。第二幅圖上畫的仍然是這個場景,賈珂也是這副打扮,他拿起酒杯,湊到唇邊,杯中美酒微微打濕嘴唇。
第三幅圖和第二幅圖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賈珂杯中的美酒已然飲儘。第四幅圖又和第一幅圖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第一幅圖中的賈珂是去拿酒杯,第四幅圖中的賈珂卻是去放酒杯,而且嘴角微微發光,似是沾著一滴美酒,令人一看之下,便想湊過去將他嘴角這一滴酒吻進嘴裡。
王憐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看來你不僅不肯陪我喝酒,還不肯陪你的王憐花喝酒,逼得他連這畫餅充饑的法子都想了出來。”
賈珂坐回王憐花對麵,笑道:“我哪是不肯陪他喝酒,我隻是不敢喝太多酒,免得我們兩個都喝醉了,他卻總是想要把我灌醉,見我隻喝那麼幾杯,就不肯喝了,終於想出了這個聊以慰藉的法子。你若是覺得自斟自飲,太過寂寞,那就看著這幾幅畫喝酒吧。”
王憐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將酒杯拿在手中,說道:“賈兄,我和你的王憐花雖然是同一個人,的確有很多相似之處,但我倆有一點截然不同。”
賈珂道:“哦?”
王憐花道:“他愛你,而我卻不。”
他將杯中美酒一飲而儘,放到桌上,然後向賈珂展顏一笑,說道:“倘若這幾幅畫中的賈公子變成賈姑娘,就算我明知她隻是紙人,也願意和她喝上幾杯。但既然紙上是賈公子,那還是算了吧。”
賈珂夾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一邊吃菜,一邊心想:“可惜憐花不在這裡,沒能親耳聽到這一番話。從前他見我因為他對賈姑娘念念不忘而生氣還覺得冤枉,如今這話可是從他自己口中說出來的,看他還能狡辯賈公子和賈姑娘是一個人麼。”
王憐花話雖如此說,但是幾杯酒下肚,再去看那幾幅畫像,隻覺畫中的賈珂看著自己的目光,真是深情款款,令人心神搖曳,醺然欲醉。
其實賈珂天生目光中自蘊深情,看一塊石頭,都仿佛和那石頭是刻骨銘心的愛侶一般,但深情和深情之間,也有些微差彆,需要旁人細細體會。
王憐花看著畫中的賈珂的目光,終於發現賈珂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中雖然流露出幾分親近之意,但決沒有半點親昵,心想:“那個王憐花平時看見的賈珂,原來是這副模樣。畫中的他是這副模樣,不知真正的他又是什麼模樣?”
王憐花從三年前就不斷聽到其他王憐花提起賈珂這個名字,但是始終不曾得見,對賈珂實在好奇得緊,這時好奇心起,便想親眼瞧上一瞧,心念一轉,忽然閉上眼睛,倒向椅背,假裝昏倒。
賈珂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王憐花,問道:“哪裡不舒服嗎?”一邊說話,一邊去搭他的脈搏,見他脈象平穩,又將真氣送入他的體內。
王憐花聽賈珂聲音中充滿了焦急之意,暗暗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他在心裡默數了三個數,然後迷迷茫茫地睜開雙眼,目光在賈珂臉上轉了一轉,忽然雙眼發亮,臉現喜色,說道:“賈珂,我回來了!”
賈珂沒想到那癩頭和尚和跛腳道士的動作竟然如此迅速,當晚就把自己的王憐花送回來了,不由得“啊”的一聲,滿臉喜色,說道:“小豬大王,你終於回來了!”同時伸手去抱王憐花的身子,低頭便要吻住王憐花的嘴唇。
王憐花聽到“小豬大王”四字,差點笑出聲來,又見賈珂要來親自己,略一遲疑,不知是否應該將他推開,但見賈珂聽了自己的話,登時容光煥發,頭發絲幾乎都要笑了出來,不由怔住,心想:“那個王憐花平時看見的賈珂,就是這副模樣嗎?”竟然沒有推開賈珂,隻是在賈珂靠過來的時候,挪了下手,免得碰到賈珂那幾條斷了的肋骨。
卻見賈珂突然放開了他,閃到旁邊,臉上又尷尬,又氣惱,說道:“王公子,你開這玩笑有意思嗎?”
王憐花見賈珂竟然識破了他的偽裝,不免有些尷尬,拿起酒壇,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後若無其事地一笑,說道:“不過是一點助興節目,反正這身體是王憐花的身體,你從前又不是沒有親過,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賈珂皺起眉頭,說道:“你自己是章台常客,習慣了和妓|女逢場作戲,可不要以為我和我的王憐花也是這樣。就算這身體是我的王憐花的身體,但你又不是我的王憐花,自然事事都不一樣。”
王憐花冷笑道:“好偉大的愛情,真是令人欽佩不已。隻是偉大的賈公子,倘若你的王憐花一輩子也回不來了,難道你也要為他守一輩子?他現成的身體就在你麵前,你也要視若無睹?”
賈珂道:“你放心,我總有辦法讓他回來,退一萬步說,即使他真的回不來了,我也會去找他,無論他身在何處,我都一定會找到他。”
王憐花冷笑道:“這是你和他的事,要放心也是他放心,我為什麼要放心?”
賈珂眉毛一揚,說道:“這是我的王憐花的身體,就算現在在他的身體裡的人是你,我也不會讓你用他的身體去找姑娘親熱的。我還以為你會耐不住寂寞,隻盼能夠早一天離開他的身體,早一天自由自在地找姑娘親熱,沒想到你對此事竟然毫不在意。難道你也轉了性子,不喜歡女人,改喜歡男人了?”
王憐花動作一滯,然後哈哈一笑,說道:“賈兄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對這事不怎麼在意,可不是因為我覺得待在這裡挺好的,我隻是覺得,你惦念你的王憐花,卻始終見不到他的樣子,真的太有趣了。”
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了,然後向賈珂一笑,說道:“你的王憐花難道沒有跟你說過,我們從小就喜歡看彆人痛苦,若是瞧見彆人歡樂幸福,我們自己反而會痛苦得受不了嗎?”
賈珂聽到這話,心腸一軟,走到王憐花麵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
王憐花莫名其妙,頭一歪,避開賈珂的手。他看著賈珂,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又殘酷、又得意的微笑,說道:“難道賈兄一直不知道你的王憐花是這種人,亦或你雖然知道你的王憐花是這種人,卻不願承認他是如此的卑劣不堪,現在我把他的真麵目說了出來,你還要怪我把這層窗戶紙戳破了,破壞了他在你心裡的美好形象?”
賈珂忍不住笑道:“他在我心裡是什麼美好形象?難道你以為他在我心裡,是一個舍己為人、以德報怨、心懷天下、大公無私的十全十美大善人嗎?他若是這樣的人,我又怎會喜歡他?我以為你看到我對你的提防之意,就該清楚他在我心裡是什麼樣的人了,可是他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包括你口中的‘卑劣不堪’,卻都是讓我愛得不行的優點,他所有的事情,我都喜歡。”
王憐花沉默片刻,忽然一笑,說道:“既然你喜歡他會因為彆人的痛苦而快樂,那我現在想要看你因為見不到你的王憐花而痛苦不堪,你一定也很喜歡了。”
賈珂十分無語,說道:“不,我一點也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