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該說林平之幸運,還是該說他倒黴。那婦人雖然看上了他的相貌,但嫌他年紀太小,又一路風餐露宿,食不果腹,餓得隻剩一把骨頭,吃起來很沒滋味,把他封為妃子以後,竟沒有讓他侍寢,而是把他養在身邊,好吃好喝地供著他,打算過了年,他身上的肉養回來了,再慢慢享用他。
而那婦人除了林平之之外,還有許多男妃子,這些男妃子天天侍寢,因那婦人精通采陽補陰之術,這些男妃子都被那婦人折磨得萎靡不振,幾乎隻剩下一具皮囊。他們見林平之不用侍寢,嫉妒得眼睛都要紅了,經常合起夥來欺負林平之。
過了兩個月,那婦人有事外出,臨走之前,將地宮的大門鎖了起來,免得這些妃子逃出去。眾妃子最初還算相安無事,如此過了兩個月,地宮中的食物所剩無幾,那婦人卻遲遲不歸,幾個武功最高的妃子便合起夥來,將其他妃子宰了吃肉。林平之武功低微,也被他們砍了一刀,但他強忍劇痛,從他們眼皮底下逃了出來,來到那婦人平時放屍體的屋子裡,鑽到那些屍體下麵,這才躲過了那幾個妃子的搜尋,撿回了一條小命。
林平之心想地宮的出口已經被那婦人鎖了起來,從裡麵絕不可能打開,若要離開這裡,隻能找到地宮的邊緣,然後挖出一條地道來。
他在屋子裡待了半天,待得夜深人靜,便躡手躡腳地爬了上去,在寢室裡找到那幾個男妃子。
林平之見他們在床上睡得正香,提起放在旁邊的長劍,心想:“我如不殺他們,等到他們醒來,就會把我殺了。此刻一劍一個,便如探囊取物,不費吹灰之力。”
但轉念又想:“我乘著他們睡著,偷偷摸摸把他們殺了,那是青城派這等卑鄙無恥的小人的行徑,豈是英雄好漢的所作所為?隻是我如今武功未成,若將他們叫醒,他們聯手圍攻,我必不是他們對手。我不殺他們,也不能將他們放了。”於是伸手點住他們的穴道,免得他們突然醒來,然後撕破床單,綁住了他們的手腳。
那幾個男妃子很快醒來,看清楚自己的處境,紛紛向林平之賠罪求饒,林平之毫不理會,在地宮中轉了一圈,找到所有可用的利刃,做了幾把鐵鏟,然後爬上柱子,撬下來幾塊琉璃瓦,見上麵儘是泥土,鬆了口氣,用了兩天兩夜,終於挖出一條通道。
林平之來到那幾個男妃子麵前,割斷捆住他們手腳的布條,說道:“你們身上的穴道一個時辰以後就會解開,你們好自為之吧。”然後爬上柱子,離開了地宮。
他一離開地宮,便將他先前撬下來的幾塊琉璃瓦放回原處,一邊往上爬,一邊填土。等他爬上地麵,這條通道也已被他用土填死。
他爬上地麵,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樹林之中。他在附近轉了一圈,找到一塊巨石,搬過來堵住那條通道的出口,然後一路向北,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見到了人,一問才知,原來自己是在峨眉山腳下,與青城山相距幾達四百裡。
他這時早已筋疲力竭,但心中隻掛念著父母的安危,心想:“我若為了休息一時半刻,耽誤了救爹爹媽媽的良機,以致救不出爹爹媽媽,豈不悔恨終身?”咬牙繼續趕路。
幸而林平之離開地宮之前,將地宮裡值錢的物事都拿了出來,那婦人生活十分奢侈,地宮中的器玩陳設,無一不是珍品,她還有幾個箱子,專門用來放金銀珍寶。
林平之一進城,便直奔金樓,將那婦人的珠寶首飾賣了,又去古董店,將那些古玩玉器賣了,然後去錢莊,將身上的金銀都換成銀票。
他離開家這麼久,一路上忍氣吞聲,受人欺辱,如今終於有了錢,終於找回幾分從前福威鏢局少鏢頭的氣派。但不敢耽擱時間,就沒去酒樓吃飯,隻是在街上買了幾個燒餅,一塊烤肉,找當地的小幫派買了十大包蒙汗藥,然後去市上買了兩匹好馬,他坐著一匹,讓另一匹跟在後麵替換,沒日沒夜地趕路。次日中午,終於來到青城山腳下。
林平之望著遠處巍峨秀麗的青城山,想起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父母,想起凶狠殘忍、武功高強的青城派眾人,霎時之間百感交集,心想:“爹爹,媽媽,我來救你們了!”
他進城以後,找了家客棧住下,然後向客棧掌櫃打聽青城派的事,一問之下,身子登時涼了半截。
原來一個月前衡山派劉正風派弟子來青城山,邀請餘滄海去衡山參加他的金盆洗手之會,餘滄海早在六天前就帶著三十餘名弟子前往衡山了。
林平之雖然不知林遠圖和青城派之間的仇怨,但是先前青城派弟子見到林夫人使出七十二辟邪劍法,將圍攻她的那些青城派弟子紛紛斬成兩半之時,脫口而出的一句“是辟邪劍法!這女人果然會辟邪劍法”,他一直銘記於心。
這些天他沒事就在琢磨青城派的所作所為,隻覺青城派殺死了他們鏢局的鏢師和趟子手,燒毀了他們鏢局在其他地方的分局,唯獨不急著對他們一家三口動手,顯然是要他們活著,再聯係青城派弟子當時說的那句話,哪還猜不到青城派是衝著他家的《辟邪劍譜》來的。
林平之心想:“倘若爹爹媽媽將劍譜告訴餘滄海了,餘滄海必不會留下爹爹媽媽的性命。爹爹媽媽看事情比我深遠,自然也會想到這事。爹爹媽媽勢必沒有如了餘滄海的願,但是餘滄海怎肯放過爹爹媽媽,他一定將爹爹媽媽帶去衡山了。”
他雖是這樣想的,但是青城山就在眼前,他若是不去青城山一趟,就趕去衡山,若是爹爹媽媽就在青城山上,他因為一念之差,錯過了爹爹媽媽,豈不成為千古悔恨?想了一想,還是決定去青城山一趟,於是花了一兩銀子,買通了一個天天給青城派送菜的菜農,又去藥店買了三張膏藥。第二天將三張膏藥貼在臉上,眉毛拉了下來,嘴角翻了上去,半邊牙齒也露了出來,再也看不出原本清麗秀雅的模樣了。
他想起自己一路上的遭遇,幾次劫難,都是因為自己的容貌,忍不住打了自己一拳,心想:“我若是一早就把自己扮成這副模樣,哪會被人賣到那醃臢地方,哪會落入那女魔頭手中。幾個月前,我就趕到青城山,把爹爹媽媽救出來了!”然後挑著一擔青菜,沿著山路,來到青城山頂。
眾青城派弟子見林平之模樣陌生,都問:“你是什麼人?老張呢?他怎麼沒來?”
林平之生怕他們聽出自己是福州人,就用在路上學到的方言回答:“張老板昨天閃著腰了,就臨時雇了我幫忙。老板們有什麼想吃的,隻管跟我說,我回去告訴張老板,明天再給老板們送上來。”
眾弟子見他相貌猥瑣,形容可憎,都不願跟他囉嗦,說道:“沒什麼特彆想吃的,還是按著老樣子來。你把這些菜放到廚房,就可以走了。不要在山上亂轉,這裡可不是玩的地方。”
林平之連連應是,挑著青菜來到廚房,將扁擔放到地上,然後將自己買的十大包蒙汗藥倒進了水缸裡。雖然偷偷摸摸地下蒙汗藥,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但是為了救出爹爹媽媽來,此時也顧不上這些了。
他放完了蒙汗藥,便挑著扁擔,離開山頂,在半山腰上轉了許久,估摸著藥效差不多發作了,便又躡手躡腳地返回青城派,見眾弟子有的躺著,有的坐著,都宛如死豬一般呼呼大睡,對他的到來全無察覺,登時殺心大起,拔出長劍,便想一劍一個,將他們通通殺了。
但轉念又想:“他們是我家的大仇人,擄走爹爹媽媽,殺死我家那麼多鏢頭趟子手,將我們鏢局的分局都夷為平地,害得我們鏢局百年清譽毀於一旦,往後我和爹爹定要花好大力氣,才能讓鏢局重新在江湖上立足。
我此刻偷偷摸摸殺了他們,雖能解一時之氣,但此舉一來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二來於重振鏢局威望,沒有半點益處。我且留下他們的狗命,他日練成辟邪劍法,再來誅滅青城群賊,以雪今日之辱!”想到這裡,便將長劍收了回去,四處搜尋父母下落,沒有半點線索。
林平之心想:“我似沒頭蒼蠅一般在這裡找什麼?餘滄海這些弟子,難道會不知道我爹爹媽媽的下落嗎?”當即找了一個曾在福州見過的弟子,也不知他叫什麼名字,提著一桶冷水,帶他來到懸崖上。
林平之先點住那弟子的穴道,然後將冷水潑在他的臉上,見那弟子揉了揉眼睛,似要清醒過來,便即抓著他的衣領,拎著他走到懸崖邊上。
那弟子睜開眼睛,但見眼前一片雲海,腳下一片雲海,自己竟然淩空而立,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險些尿濕褲子,苦於穴道被封,動彈不得,隻能迎風流淚,淚珠一滴滴流了下來,被風吹得四處飄散。
林平之道:“福威鏢局的林震南夫婦現在在哪裡?你若是不老實交代,我現在就把你扔下去!”
那弟子實在太過恐懼,腦海中一片空白,林平之此時明明沒有偽裝自己的聲音,他還是沒有認出這是誰來,不假思索地道:“師父把他們送去京城了。”
林平之大吃一驚,問道:“餘滄海為何要把他們送去京城?”
那弟子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隻知道師父要親自把他們送去京城。”
林平之道:“餘滄海不是去衡山參加劉正風的金盆洗手之會了嗎?”
那弟子道:“是啊,師父幾天前就動身前往衡山,看劉三爺用盆洗手了!”他實在太過緊張,太過害怕,竟然將“金盆洗手”說成了“用盆洗手”。
林平之怒道:“你剛剛不是說餘滄海親自把我爹爹媽媽送去京城了嗎?他六天前才去衡山,又是什麼時候去的京城?你說話不儘不實,真以為我不敢把你扔下懸崖嗎?”
那弟子聽到“爹爹媽媽”這四個字,霎時間臉色煞白,魂飛天外,顫聲道:“你……你是林平之……”
林平之見這弟子害怕成這副模樣,想起昔日自己一家三口被青城派追得宛如喪家之犬的狼狽模樣,心中好生痛快,暗道:“爹爹從前總是教導我,男子漢大丈夫,為人做事,定要光明磊落,才能無愧於天地。
我偷偷摸摸給他們下蒙汗藥,這是無恥小人的行徑,卻製服了這些武功遠勝過我的青城惡賊。倘若我事事講究光明磊落,現在一定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的在山腳下打轉,發愁怎麼混進青城派,尋找爹爹媽媽呢。”
這個念頭在林平之心中一閃而過,他此刻無暇細想,冷笑道:“你終於認出我來了!你殺死我家那麼多鏢師趟子手,囚禁我爹爹媽媽,這一筆筆血債,就算你們都化成了灰,我也記得清清楚楚。我爹爹媽媽現在到底在哪?我數三個數,三個數以後你不說,我就鬆開手,把你扔下去!”
那弟子忙道:“我沒有騙你啊!我師父就是打算先去衡山看劉正風用金盆洗手,然後把你父母送去京城。你父母現在在哪,得看我師父現在在哪了。”
林平之冷哼一聲,問道:“餘滄海為何要把我爹爹媽媽送去京城?”
那弟子道:“我真的不知道。”
林平之道:“你不知道,那誰知道?還是你們山上所有人都不知道?”
那弟子哼哼唧唧地說不出話來,林平之看在眼裡,知道他是生怕自己去找彆人,就把他扔下懸崖了,冷笑道:“你說不說?”
那弟子道:“我們山上應該沒人知道這件事了。”
林平之冷笑一聲,也不把他扔下去,而是點住他的啞穴,然後把他掛在一株生在懸崖邊上的棗樹上。那棗樹的樹枝並不算粗,那弟子掛在上麵,樹枝在空中顫顫巍巍,連帶著那弟子也跟著搖搖晃晃。
那弟子知道倘若這根樹枝折斷,自己必會滾落懸崖,摔成肉醬,他的身子每晃一下,臉色就嚇得慘白一分,隻覺自己的心臟似乎也跟著碎了一塊,從口中掉了出來,想要向林平之求饒,又哪裡發得出聲音來。
林平之又去找了一個眼熟的弟子,拎著他來到懸崖邊,突然間聞到一股尿騷味,轉頭一看,隻見那弟子腳下一片液體,褲子也濕了一大片。
林平之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好個孬種!不過是在樹上蕩了幾下,竟然就嚇得尿褲子了!”隨即想到鏢局裡的鏢師趟子手都喪命於這些膿包之手,爹爹媽媽至今下落不明,也是拜這些膿包所賜,心中酸楚,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他很快擦乾眼淚,將剩下的冷水澆在新帶過來的弟子臉上,將那弟子叫醒以後,詢問他同樣的問題。
那弟子大概是瞧見了第一個弟子掛在樹枝上的慘狀,生怕自己步他後塵,林平之問什麼,他就答什麼,十分乖巧順從,但他也不知餘滄海為何要把林震南夫婦送去京城。
林平之見連著兩個弟子都不知餘滄海的目的,心想:“既然餘滄海要把我爹爹媽媽送去京城,那我現在便去京城,不就能在京城見到爹爹媽媽了嗎?又何必急著知道餘滄海的目的。”
正要下山,心念一轉,又想:“青城群賊將鏢局數十處分局夷為平地,我既已來到青城派,豈能空手離開?何況餘滄海現在想要把我爹爹媽媽送去京城,誰知過上幾天,他會不會改變主意,又把我爹爹媽媽帶回青城山了?我務須想個法子,確保餘滄海必會帶著爹爹媽媽去京城才好。”
當即去了餘滄海的屋子,將他房中的劍譜心法,金銀珠寶洗劫一空,又去其他屋子轉了一圈,隻要看著像是餘滄海自己的珍藏,或是曆代青城派掌門的珍藏,他便通通拿走,打了老大十個包裹,兀自覺得意猶未儘。
但他隻有兩隻手,實在拿不下了,隻拿了這十個包裹,放在空地上,又去倉庫拿了十幾壇美酒,七八壇菜油,揭開壇蓋,見到屋宇就潑。
林平之來到懸崖,那弟子仍然掛在樹枝上,見到了他,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林平之冷笑道:“你今天若能僥幸保住自己的小命,記得代我給餘滄海捎一句話。你們青城派的武功秘笈,掌門信物,如今都在我手上。若是我到了京城,沒有見到餘滄海,青城派的掌門,就換我當吧!”
那弟子萬沒想到林平之竟然如此膽大包天,連他們青城派的武功秘笈,掌門信物都敢偷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就不怕他們找他算賬嗎?但隨即反應過來,無論林平之有沒有把這些東西拿走,他們都會對付林平之,一時連威脅林平之的話都想不出來。幸好他早就被林平之點住了啞穴,也不用費心思去想這些威脅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