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儀先前就被關大伯夫妻倆正式收為養子，在當地戶籍裡也是有記錄的，故而如今他便直接喊作爹娘了。
關大娟一事，追本溯源的話，真的要怨當年的關大伯、關大嬸處事不當，毀了女兒姻緣，毀了一家人的安穩，也牽連傷害了更多人。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老夫妻倆鬱結在心，很快便病倒了。
鎮上有醫館，易大夫又是郭子儀的師父，便免了診金，主動去為他們看診。隻是，老夫妻倆的身體底子雖然不錯，但這番生病，主要緣由在於他們心中深切的悔恨與內疚。易大夫開了理氣疏通的藥，且叫他們好好修養著，並讓郭子儀多多開解父母。一直過了這麼些日子，他們才稍微好些。
可這番心病，到底在他們兩人身上留了根。女婿劉義君已然故去，無法活過來原諒他們一家人，劉家也不會原諒他們，已經入獄的女兒、趙青來，更不會原諒他們。沒有這些人的原諒，養子郭子儀再怎麼孝順、體貼、照顧，他們的心病也不會除根。
“爹娘他們沒什麼精神，家裡小飯館沒法像以前一樣開的那麼輕鬆，我隻能辭去醫館學徒的身份，回來照顧他們，也幫忙做事。”
郭子儀這樣說著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黯然。
從真正記事的孩童時期起，他便在曲陵鎮的醫館做學徒，剛開始或許單純是為了有個地方活下去，後來漸漸對這件事上了心，醫這一字，幾乎融進了他的骨血裡。
即使以前易大夫教學多有藏拙，不肯傳授真本領，郭子儀也真心熱愛著治病救人這件事。他站在師父背後，看易大夫給人望聞問切，很快能知曉病症，懂得如何去治，便滿心都是尊敬與崇拜。
去年讓他來跟薑白芷學製作藥丸的法子，他用心學了，回去又完全教給師父與師弟們，一點異心都沒有。
因為這個，易大夫對他愈發喜愛、放心，反而真心實意教了他一些東西。若不是這番意外，他一直跟著易大夫，或許過個十幾二十年，也能當個還不錯的大夫。
隻可惜，他放不下對他有大恩情的關大伯、關大嬸，而且他們如今還是他的父母。
再不舍，他也隻能離開醫館，回來幫忙打理小店，以及照看精神狀態很差的父母。
易大夫能理解他，雖然覺得有一點可惜，但意外地沒有試圖挽留，隻額外大方地給了他十兩銀子，算是全了這段師徒恩情。
“你以後就跟關大伯他們一起開那個飯館了嗎？”薑白芷皺著眉問。
郭子儀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爹娘如今離不開人，我不在家，他們做事做到一半，都容易突然怔住，我不放心。”
“請個人幫忙不就行了？”以飯館的收入，每年花小幾兩收入，來雇個人幫忙，並非不能承擔。
郭子儀眉眼微垂，“我爹娘說，即使我一直跟著易大夫，學個一輩子，也學不來多少真東西。易大夫的大兒子已經開始跟著他坐堂了，我這個大徒弟杵在那，隻會讓人越看越覺得礙眼，還不如趁早離開，回來自己做點小生意。”
其實關大伯他們說的是事實，不過，薑白芷能感覺到，郭子儀自身是特彆喜歡學醫的。若讓他完全自己選擇，八成會想要繼續留在醫館吧。
居然這麼聽養父母的話。他知恩圖報、孝順的品德確實值得稱道，但這也略顯得有些愚孝了。
薑白芷又問：“那你不再繼續學醫術了？”
這次，郭子儀沉默了好久，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薑白芷歎氣，從去年郭子儀跟她學東西時的認真勁，就知道他是真心喜愛學醫的，而且，他實在是有點天賦，至少比她家幾個大的、小的，都更有天賦。
難得有個在醫學上有如此天賦的人，以後卻隻能開個小飯館，實在是……薑白芷暗罵了聲暴殄天物。
她不想看到如此發展，思考一番，便問：“你家飯館的生意如何？”
“能顧一家人安穩生活。”郭子儀答。
關大嬸的手藝不錯，飯菜好吃，店裡還是有不少常客的。而且他家店鋪距離府衙不遠，一些官兵也常就近到他家吃飯。
他們一家，如今就三口人，即使要時時往官府塞些錢，讓獄卒通融一下，照顧關大娟在獄中的生活，剩下的店鋪收入，也足以養活他們一家子。
但想要更多，便不能了。
薑白芷在堂屋裡轉了一圈，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把三弟給喊來了。
“這是我三弟，”她跟郭子儀介紹了一下，“年前有段時間，我們村有人經常帶著鹵肉去鎮上賣，那鹵肉便是我三弟做的。”
郭子儀不知道為何薑白芷要說這些，單說鹵肉這事，他倒確實耳聞過。
“我師父……”話說一半，他又想起自己已經不是醫館學徒了，眼簾微顫，改了口，“易大夫說他兒子似乎很喜歡吃這個，每回都纏著要去買。”
“我家今年籌備著養鴨子，楊二郎他們家養雞，而我三弟，估摸著在六月、七月裡，便開始去鎮上賣鹵雞鹵鴨。”
郭子儀依然不知曉薑白芷說這些話的意義所在，但他尊敬薑白芷，便俯身，以一個比較恭敬的姿態細細聽著。
“我家原本計劃著，是讓他先吃點苦，每天自己想辦法，用木板車拉一些鹵味去鎮上賣。但如果剛好能租到合適鋪子，讓他能直接在鎮上有個立足之地，我也不舍得叫他吃這些苦。”
郭子儀隻是話少，並不是笨，聽薑白芷說到這，大致便懂了她的意思。